接下来的几天,王深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场精心编排却暗藏惊雷的戏剧之中,自己则像个蹩脚的演员,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
他依旧照常上班,下班后和伊情通电话,一起共进晚餐,晚上相拥而眠。
然而,每一个拥抱,每一个亲吻,都似乎带着一种倒计时的滴答声,在他脑颅内无声地轰鸣,仿佛随时会引爆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
他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比以往更加体贴入微,但只有他自己清楚,每一次触碰伊情,指尖传来的微凉和心底涌起的寒意,都在无声地揭示着他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他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伊情的一举一动。
留意她接电话时的神态变化,捕捉她浏览网页时偶尔皱起的眉头,甚至注意到她指尖无意识摩挲那条银色手链的习惯性动作——那条手链她自从戴上后就再没摘下过,连洗澡时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
这些细微的变化和异常的举动,像一根根无形的绳索,紧紧地勒住他的心弦。
趁伊情洗澡的间隙,王深屏住呼吸,再次快速翻看了那本神秘的笔记本。
他用手机拍下了那些诡异的符号和素描,尤其是那张废弃码头的画和下面的日期时间。
他还注意到有一页写满了极小的、重复的某种文字,像是某种咒语,又像是祈祷词,墨迹的颜色暗红,显然不是普通的墨水。
每一次探查,都让那冰窖般的寒意在他心底更深一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将他拖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周五的晚上,伊情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晚餐时,她的筷子几次差点掉在桌上,眼神也时常飘忽不定。
王深状似无意地问:“怎么了?
是不是累了?”
边说边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试图用这种方式掩饰内心的疑虑。
伊情猛地回过神来,挤出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嗯,可能这周有点忙,周末好好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她顿了顿,垂下眼睫看着碗里的米饭,声音低沉了些许,“明天……我大学时最好的朋友晓薇从国外回来,约我出去聚聚,可能会玩得晚一点。”
王深拿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
晓薇?
他记得伊情曾经提过这个朋友,说她们多年前因为一些事情闹翻了,早己不再联系。
如今突然提及,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好啊,难得朋友回来,是该聚聚。”
他语气轻松,心里那根弦却骤然绷紧,“去哪儿聚?
需要我接送吗?”
“不用不用,”伊情连忙摇头,语气中透着一丝急切,随即又放缓了语速,“就在市中心,几个女孩子聊聊天逛逛街,你去了反而拘束。
结束了我打车回来就好。”
“行,那你自己注意安全,随时联系。”
王深点头,不再追问,但心底的疑云却愈发浓重。
他低头吃饭,味同嚼蜡。
谎言,又一个谎言。
那个笔记本上的日期,正是明天。
周六白天,伊情似乎为了弥补谎言带来的愧疚,对他格外温存。
她亲手做了他爱吃的菜,窝在沙发里陪他看了一部老电影,笑声比平时更清脆些,却像透明的玻璃器皿,美丽而易碎,一碰就碎。
王深配合着她的温情,但心里的寒意却与窗外渐暖的春日格格不入。
他看着她巧笑倩兮的模样,无法将她和笔记本上那些冰冷诡异的符号联系在一起。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头。
傍晚时分,伊情开始精心打扮。
她选了一条简约的黑色连衣裙,外面搭了件风衣,妆容比平日上班时更精致几分,却并非奔赴闺蜜聚会的轻松姿态,反而透着一股沉静的郑重。
她再次检查了随身物品:手机、钥匙、钱包,还有那本深褐色的皮质笔记本。
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了通勤包里。
“我走啦。”
她在门口换鞋,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王深走过去,像往常一样拥抱她。
“玩得开心。”
他的嘴唇轻轻擦过她的额头,感觉到她身体瞬间极轻微的僵硬。
“嗯。”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快速在他脸颊印下一个吻,转身开门离去。
门关上的一刹那,王深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峻。
他没有丝毫犹豫,抓起早己准备好的黑色外套和鸭舌帽,迅速跟了出去。
电梯正在下行,他选择了安全楼梯,几步并作一步地冲下楼。
小区门口,伊情正拦下一辆出租车。
王深闪身躲到一棵行道树后,看着出租车驶入车道,立刻也拦下了另一辆。
“师傅,跟上前面那辆出租车,车牌尾号**57。”
他压低帽檐,声音冷静而坚定。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没多问,一脚油门跟了上去。
黄昏降临,城市的华灯初上。
前方的出租车并没有驶向繁华的市中心,而是朝着与伊情描述截然相反的方向——城西开去。
越往西行,灯火越稀疏,建筑越发老旧,街道也愈发冷清。
王深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预感正在被一步步证实。
最终,前方的出租车在一个废弃的工业区附近停下。
远处,庞大的龙门吊轮廓在暮色中如同沉默的巨兽,更远处,海平面泛着最后一丝灰蓝的光,一座灯塔孤零零地立着,尚未亮灯。
这正是笔记本素描上的地方。
伊情下了车,没有丝毫犹豫,径首朝着废弃码头的深处走去,步伐坚定而快速,风衣下摆在渐起的海风中猎猎作响。
王深付了钱,让司机在远处等着。
他压低帽子,借着堆叠的集装箱和废弃机械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咸涩的海风越来越强,带着铁锈和腐烂海藻的气味。
脚下是坑洼不平的地面,散落着碎石和贝壳。
周围异常安静,只有风声和海浪拍打水泥墩的沉闷声响。
伊情在一个相对开阔、似乎曾是装卸平台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这里地面平整,正对着远处的灯塔和漆黑的海面。
她放下包,从里面拿出了那本笔记本,还有几样王深看不清的小物件,似乎是蜡烛或是别的什么。
她单膝跪地,开始在地上摆放那些东西,动作专注而熟练,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王深躲在一个巨大的锈蚀铁桶后面,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他拿出手机,调整焦距,拉近画面。
屏幕里,伊情的身影变得清晰。
她点燃了那些似乎是黑色蜡烛的物体,幽蓝色的火苗在暮色中诡异地跳跃,映亮她毫无表情的侧脸。
她翻开笔记本,低声吟诵着什么。
海风将她破碎的音节送过来,听不真切,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和韵律感。
那不是他认识的伊情。
那是一个陌生的、被某种执念或力量驱动的仪式执行者。
她抬起手,腕上的银色手链在幽蓝烛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
她用手指沾了某种暗色的液体,在地面上画着一个复杂的图案——正是笔记本上那些符号的放大版。
王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
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切。
这超出了他理解的范围,像一场荒诞离奇的噩梦。
就在这时,伊情的吟诵声停顿了一下。
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视线锐利地扫向他藏身的方向。
王深立刻缩回头,屏住呼吸,紧紧贴在冰冷的铁桶后面,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时间仿佛凝固。
只有风声和海浪声依旧。
几秒后,他没有听到脚步声,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出一点视线。
伊情己经转回了头,似乎并未发现他,但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加快了动作,吟诵的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在空旷的码头上显得异常清晰而诡异。
王深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在幽蓝烛光中进行的诡异仪式,看着这个他深爱却仿佛从未真正了解的女人。
一个清晰的、可怕的念头终于冲破了所有自欺欺人的侥幸,狠狠砸进他的脑海:她要做的,绝不是什么艺术项目。
那笔记本上写的“终局”,很可能意味着……他不敢再想下去。
而那个“伊始”,又是什么?
他死死盯着那片被幽蓝烛光照亮的区域,盯着伊情决绝的背影,巨大的未知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