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的名字叫《逐光》。多讽刺。当我站在布置得纯白典雅的展厅门口，
看着那两个娟秀的艺术字时，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今天是我父母头七后的第一个月。也是我和江川恋爱三周年的纪念日。三天前，
江川神秘地告诉我，他为我准备了一个巨大的惊喜，要带我走出阴霾，重新拥抱阳光。
我以为，这个惊喜会是一场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旅行，或者是一场温馨的烛光晚餐。
我怎么也想不到，他所谓的惊喜，是在市中心最昂贵的蓝湾艺术馆里，
为他的青梅竹马——林婉，举办了一场盛大而隆重的个人画展。展厅里人头攒动，衣香鬓影。
悠扬的小提琴声流淌在空气里，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得体的微笑。而我，
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牛仔裤和T恤，像个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江川正站在展厅中央，被一群人簇拥着。他穿着剪裁得体的阿玛尼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正意气风发地和人交谈。他的身边，站着今天的主角，林婉。林婉穿着一袭白色长裙，
长发披肩，气质干净得像一朵不染尘埃的百合花。她微微仰着头，看着江川的眼神里，
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慕与崇拜。他们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我的出现，
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这幅美好的画卷。江川第一时间看到了我，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快步向我走来。“念念，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好我晚点去接你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没有回答，
目光越过他，死死地盯着展厅最显眼的那面墙上，挂着的画展介绍。策展人：江川。
献给：我心中永远追逐光芒的女孩，林婉。
“我心中永远追逐光芒的女孩……”我喃喃地念出这行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江川，这就是你说的惊喜？”江川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伸手想来拉我，被我侧身躲开。
“念念，你听我解释。这件事我本来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你的。你最近心情不好，
我怕你多想。”“多想？”我笑了，笑声里满是凄凉，
“我是该多想你为什么用我们的三周年纪念日，为你青梅竹马的画展剪彩，
还是该多想你的惊喜，就是让我亲眼见证你对另一个女孩的深情？”我的声音不大，
但足以让周围的人听清。一些目光已经投了过来，带着探究和八卦。江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上了恳求和一丝不耐：“念念，别闹，好吗？这么多人看着。
婉婉为了这次画展准备了很久，这是她最重要的日子。”又是林婉。永远都是林婉。
林婉的梦想，林婉的心情，林婉最重要的日子。那我呢？我失去父母，
在无边黑暗里挣扎的这一个月，又算什么？心脏的钝痛一阵阵传来，我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许，事情没有我想的那么糟。江... 川只是重情义，
他帮朋友办画展，只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对，一定是这样。我努力说服自己，环顾四周，
想找点别的东西分散注意力。然后，我的目光定格在入口处的赞助商鸣谢板上。最顶端，
用烫金大字写着一个名字——江川。而在名字下面，标注着赞助金额——伍拾万元整。
五十万。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里轰然炸开。我的血液在瞬间凝固，
四肢冰冷得像坠入了冰窟。一个月前，我父母乘坐的航班失事，无一生还。
航空公司赔偿的抚恤金，扣除掉丧葬费用，正好是五十万。那笔钱，是我父母用命换来的。
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念想和依靠。因为我当时精神恍惚，
所有的后事都是江川陪着我处理的。为了方便，我把那张存着赔偿金的银行卡，
交给了他保管。他说：“念念，你放心，这笔钱我一分都不会动。
这是叔叔阿姨留给你最后的保障，我会替你好好守着。”他说他会替我好好守着。可现在，
这笔钱，变成了林婉画展的赞助金。变成了她画作下精致的展签，
变成了宾客手中摇晃的香槟，变成了她身上那条价值不菲的白色长裙。我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几乎站立不稳。我死死地盯着江川，一字一句地问：“江川，这五十万，是哪来的？
”江川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眼神躲闪，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我笑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原来，压垮骆驼的，
从来都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每一根。在我为了省钱，
每天只吃一顿泡面的时候；在我因为缴不上房租，
被房东指着鼻子骂的时候；在我抱着父母的遗像，整夜整夜哭到失声的时候……我的男朋友，
拿着我父母用命换来的钱，正在为他的青梅竹马，铺就一条通往梦想的康庄大道。多可笑。
“江川！”一声清脆如黄莺般的声音传来，林婉提着裙摆，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她像是没有看到我脸上的泪痕和崩溃，自然而然地挽住了江川的胳膊，
将头亲昵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画展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家都在等你致辞呢。咦，
念念也来了？”她故作惊讶地看着我，眼中却飞快地闪过一丝得意和挑衅。“念念，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阿川也真是的，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过来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一种宣示***的姿态，将江川的手臂抱得更紧了。那副画面，
刺得我眼睛生疼。我看着她，声音冷得像冰：“林婉，放开他。”林婉愣了一下，
随即委屈地扁了扁嘴，眼眶瞬间就红了。“念念，你……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和阿川只是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江川也立刻回过神来，他一把将林婉护在身后，
像是生怕我伤害她一样，用一种责备的眼神看着我。“沈念！你够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非要把场面弄得这么难看吗？”他叫我沈念。他只有在对我极度失望和愤怒的时候，
才会连名带姓地叫我。我看着他维护林婉的样子，心底最后一点期望也彻底熄灭了。
我慢慢地，一字一句地，清晰地重复了我的问题：“江... 川。我只问你一遍。
你拿去给林婉办画展的五十万，是不是我父母的赔偿金？”这个问题，像一颗炸弹，
让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江川的脸色由白转青，
又由青转红。他嘴唇紧紧抿着，额头上青筋暴起。林婉躲在他身后，柔弱地拽着他的衣角，
小声说：“阿川，别说了……是我不好，我不该办这个画展的。我这就去跟他们说，
画展取消了……”她说着，就真的要往外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你看你，
你把婉婉都吓成什么样了！”江川心疼地拉住她，扭头对我低吼道，“是！
那钱是叔叔阿姨的！但我是借的！我会还给你的！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好！”“为我好？
”我简直要气笑了，“你用我父母的血汗钱，给你的青梅献殷勤，说是为我好？”“不然呢？
”江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委屈和理直气壮，“你看看你这段时间都成了什么样子！
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像个活死人！我带你出去散心，你理都不理我！
我是在帮你！我用这笔钱投资婉婉的画展，等她的画卖出去了，钱就能翻倍！
到时候不但能还给你，还能多赚一笔！婉婉是著名的青年画家，她的画很有收藏价值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办这个画展能拓展我的人脉，
认识很多艺术圈和商界的大佬！这对我们未来的事业发展，有巨大的好处！沈念，
你能不能成熟一点，不要只看到眼前！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我们的未来？
”我看着眼前这个振振有词的男人，只觉得无比陌生。原来在他眼里，
我父母用生命换来的钱，只是他用来投资、拓展人脉的工具。我的痛苦，我的悲伤，
都成了他口中“不成熟”的无理取闹。“说得真好听。”我冷笑着，上前一步，
逼视着他的眼睛，“江川，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动这笔钱的时候，有没有哪怕一秒钟，
想过我的感受？有没有想过，这笔钱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江川被我看得心虚，
眼神飘向别处：“我……我当然想过。但我觉得，钱放在那里也是放着，
不如让它产生更大的价值。”“更大的价值？”我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整个展厅都安静了。所有人都惊呆了。江川捂着脸，
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你敢打我？”“我打的就是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我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江川，那不是钱！那是我爸妈的命！你花的每一分，
都沾着他们的血！”“念念，你冷静点……”林婉在一旁泫然欲泣地劝着，试图来拉我的手。
“滚开！”我猛地甩开她，“别用你的脏手碰我！”林婉被我甩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幸好被江川及时扶住。这下，江川彻底被激怒了。“沈念！你简直不可理喻！
”他双目赤红地瞪着我，“我好心好意帮你，你却不识好歹！那五十万，我说了会还你！
你至于在这里大吵大闹，让所有人都看笑话吗？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你要脸？
”我看着他，忽然就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我给你脸。”我说完，
转身走向展厅中央的致辞台。麦克风还开着。我拿起麦克风，试了一下音，
清晰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了整个展厅。“喂？大家好。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江川和林婉的脸色都变了，他们想上来阻止我，
却被闻讯赶来的保安拦住了。我看着台下那些或惊愕，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脸，
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清晰地说道：“很抱歉打扰了各位的雅兴。我叫沈念，
是外面鸣谢板上那位赞助了五十万的江川先生的女朋友。”“或许大家会觉得，
江川先生一掷千金，只为红颜一笑，是何等的深情与浪漫。”“但我想告诉大家，
这浪漫背后的真相。”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这五十万，
不是江川先生的。是我父母在一个月前，因为空难去世，航空公司赔偿给我的抚恤金。
”“是我父母用命换来的钱。”“江川先生，在没有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
私自挪用了这笔钱，为他的青梅竹马，林婉小姐，举办了今天这场盛大的画展。
”“他告诉我，这是投资，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他说，钱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不如拿出来，
实现林婉小姐追逐光芒的梦想。”“现在，我想问问在场的各位，你们觉得，
我父母用生命铺就的道路，踩上去，舒服吗？用沾着血的钱堆砌出来的梦想，在阳光下，
会闪闪发光吗？”我的话音落下，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震惊、鄙夷、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台下的江川和林婉。他们的脸，
瞬间血色尽失，白得像纸一样。“不……不是这样的！大家不要听她胡说！
”林婉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哭着冲众人解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笔钱的来历！
如果我知道，我绝对不会用的！”江川也脸色铁青地反驳：“沈念！你疯了！你这是诽谤！
我要告你！”“告我？”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了，“好啊。正好，我也准备报警。江川，
私自挪用他人五十万资金，数额巨大，你说，这够判你几年？
”江... 川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的愤怒瞬间被恐惧所取代。他大概从没想过，
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我，会做得这么绝。台下已经开始议论纷纷。“天哪，真的假的？
用人家父母的赔偿金给小三办画展？这也太恶心了吧！”“我看八成是真的，
你看那男的脸都白了。”“那个叫林婉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口一个不知道，
装什么白莲花？”“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亏我还觉得江川是个青年才俊，
没想到是个吃绝户的渣男！”不堪入耳的议论声，像一把把尖刀，刺向江飞和林婉。
林婉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她捂着脸，尖叫一声，转身跑出了展厅。
江川看着她跑出去的背影，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挣扎。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他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尖利的女声，即便隔着一段距离，
我也听得清清楚楚。是江川的妈妈。“阿川！出什么事了？我怎么听朋友说，
沈念在婉婉的画展上闹事？你赶紧把她给我带回来！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我们家阿川看得上她，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现在还敢蹬鼻子上脸了？那五十万怎么了？
放在她手里早晚也得败光！还不如给我们家阿⚫ 川拿去做投资！等以后结了婚，
她的钱不就是我们家的钱吗？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江川妈妈的话，像一盆冷水，
将我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原来，他们一家人，早就盘算好了一切。
他们早就把我父母的赔偿金，当成了他们家的囊中之物。我一直以为，江川只是一时糊涂，
被所谓的“青梅竹马”的情谊蒙蔽了双眼。现在我才明白，我错了。这不是糊涂，
这是骨子里的自私和贪婪。江川慌乱地挂掉电话，他看着我，
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一丝真正的恐慌。“念念……不，沈念，我们……我们有话好好说，
别把事情闹大，行吗？钱……钱我马上还给你！我求求你，别报警……”他开始服软了。
可惜，太晚了。我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拿起手机，
拨通了110。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喂，警察同志吗？我要报警。”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
回荡在整个展厅，清晰而决绝。“我叫沈念。我要举报我的男朋友江川，
涉嫌职务侵占和盗窃。他私自挪用了我父母的五十万空难赔偿金。是的，证据我都有，
银行卡的转账记录，都在我这里。地点是蓝湾艺术馆……”江川的脸，在我平静的叙述中，
一寸寸地失去了血色。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
嘴里喃喃地重复着：“完了……全完了……”挂掉电话，我扔下麦克风，走下台。
经过他身边时，我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从他决定动用那笔钱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
就已经完了。我平静地走出展厅，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抬手挡了一下。身后，
是狼藉一片的闹剧和刺耳的警笛声。而我的世界，前所未有的清静。爸，妈，你们看到了吗？
女儿，终于学会长大了。警察来得很快。江川被带走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傻了一样，
双眼无神，任由警察给他戴上手铐。江川的父母也很快闻讯赶来，在艺术馆门口撒泼打滚，
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扫把星！白眼狼！我们家阿川对你那么好，
你居然恩将仇报，把他送进警察局！你还有没有良心！
”江川的妈妈张牙舞爪地想上来撕扯我，被警察拦住了。“我们家阿川要是坐了牢，
我跟你没完！我要让你身败名裂，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我冷冷地看着他们，
像在看两只上蹿下跳的丑陋猴子。“有没有良心，你们应该问问自己的儿子。
他花着我父母的血汗钱，给别的女人献殷勤的时候，良心在哪里？你们明知一切，还纵容他，
甚至觉得理所当然的时候，良心又在哪里？”“你……”江川妈妈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只能翻来覆去地骂着那些污秽不堪的词语。我懒得再跟他们废话，
直接对旁边的警察说：“警察同志，他们涉嫌诽谤和人身威胁，我要求一并记录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