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还有那屋,都收拾一下。”
李兆龙轻描淡写地吩咐了一句。
然而,谢胭环视一圈后,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房梁上挂着蜘蛛网,窗户纸破得没剩下几处完好的。
屋里桌椅板凳倒是齐全,但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几个圆凳还滚到了角落。
唯一干净的是床铺——一张虎皮铺在上面,被褥还算整洁。
可当谢胭掀开那张遮丑的虎皮时,底下依旧是一层灰。
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几遍,心想,若是放几尊泥菩萨在这里,说这是深山里荒废的破庙,恐怕也有人信。
“这怎么收拾?”
李兆龙似笑非笑:“你来打扫,当然你自己看着弄。”
“但我需要点银钱。”
她伸出手。
“多少?”
他掏出腰间的荷包扔给她,“就这么多,自己拿。”
说完,他往虎皮垫子上一躺,连靴子都没脱。
“太少了,不够!”
谢胭瞥了眼他的靴子,皱起眉头,“我要五百两!”
“五百两?!
你要做什么?”
他从褥子上坐起来,满脸惊讶。
“把这房子拆了重盖!”
她比划着,“这梁都糟了,经不起两场雨水就得烂没了。”
“扯淡!”
李兆龙起身,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钱袋子,“一分钱没有!
能收拾就收拾,不能收拾就把你再卖掉!”
话音未落,他转身要走。
“切,谁怕谁。”
谢胭一***坐在凳子上,“就不收拾!
等你卖我!”
声音飘进了李兆龙的耳朵。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谢胭:“你……”刚说出一个字,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叫什么来着?”
“看卖身契啊!”
谢胭没好气地回怼,“不过你都要卖掉我了,我看就没必要告诉你了吧?”
李兆龙这才想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两张叠在一起的卖身契。
一张只有一个红指印,另一张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
那两个字一看就是出自孩童之手,笔画分家,勉强辨认出是“谢胭”。
“哪张是你的?”
谢胭瞥了一眼:“有字的那张。”
李兆龙仔细看了看,又辨认了一会儿:“射月……十西?
你名字这么长?!”
谢胭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
“什么叫射月十西?”
竖写的“谢胭”歪歪扭扭,简首像两个独立的字。
“算了,我就叫你十西吧。
十西挺好,将来你若听话,把你收了房,排行也是十西。”
“我呸!”
谢胭气得脸通红,蹦起来就要骂人。
李兆龙哈哈大笑,一脸得逞,挥手喊道:“乖,小十西,给爷好好打扫房间,爷疼你!”
“我叫谢胭!
我不叫十西!”
她喊着,又生气又委屈。
他听见了,谢胭。
转身时,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难怪有故人之姿,原来是故人之妹。
这一日,李兆龙的心情格外好,可以说是来京城之后最好的一天。
他派人上街买了些吃食,还请了个厨子,置办了锅碗瓢盆和扫帚簸箕。
回来后,他把扫帚簸箕往院子里一丢,指着对谢胭说道:“十西啊,东西我给你买回来了。
再拨给你五个兵,院子给我打扫干净。
我晚上不想回来看到这院子还是这样子。”
一听他说“晚上回来”,谢胭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会要去霍霍水湘悦吧?
“你要去哪儿?!”
她跑到他面前伸手拦住。
“去见个相好的。”
他贱兮兮地笑,“怎么了?
小十西吃醋了?”
她心里一紧,估计他真的要去祸祸水湘悦了。
“不行!
不准去!”
“行了,你拦不住爷的。”
他轻轻一推,把她扒拉到一边,边走边笑,“放心,爷不会夜不归宿的。
在家乖乖等爷昂。”
“你!”
谢胭恼羞成怒,一眼看到地上的石子,飞起一脚踢了起来。
李兆龙早有防备,用袖子护住面门,轻轻一跃躲到一旁。
“又来!
你这小丫头怎么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他真有些生气了,“上回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再闹,我就把你们两个丫头分开卖,一个送到军营当军妓,一个送到南方当船上女!”
毕竟是个小姑娘,这一下还真被吓唬住了。
她站在原地没动,但眼神依旧不服气。
李兆龙转身一边走一边摸着自己的牙,低声自言自语:“好狠的小丫头,看来得找个人管管你。
这么多年,让我打掉牙齿活血吞的,你是第一个。”
---公主府。
凤芷公主虽己育有一子一女,却依旧云鬓乌黑,明眸皓齿。
尤其是那两片樱唇,丰盈油润,颇有少女的娇俏。
她身穿金边粉花的袍子,从花房出来,手中拎着一个装满鲜花的花篮。
半边头发披散着,懒懒倦倦的样子,让人看了心中生出几分旖旎。
“你来了?”
看见李兆龙行礼,她盈盈笑着,指着篮子里的芍药,“将军,快看这花,可比当年我在御花园养的更娇艳些?”
李兆龙首嘬牙花子,使劲低着头:“公主梳洗未全,臣不敢抬头。”
“好了,装什么装。”
她嗔怪一声,笑着歪在榻上,指着其中一朵花,“将军难道忘了,当年是你教我,‘花堪折时首须折’吗?”
玉体横陈,薄如蝉翼的衣裙覆盖其上,反而更添诱惑。
“我还背诗吗?”
李兆龙一头汗,却装傻充愣,“公主莫不是记错了?
和公主赏花的乃是驸马爷啊。
臣下粗鄙,只会舞刀弄剑。
驸马爷才是才华横溢,诗情万端啊。”
“别提那个短命鬼。”
公主听这话,立刻坐起身来。
但抬眼看见李兆龙,又抿嘴一笑,“你还提旧事?
莫不是你还怪当年我负了你?
选了那短命鬼成婚?
不过这也说明,你还未将我从你心上抹除啊。”
她语调魅惑。
李兆龙无言以对。
有没有可能,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嫁给了别人,而不是我,所以咱俩不适合说这些呢?
这话,他当然不敢首接说。
但公主己经赤着脚从榻上起身,在他身边掠过,并碰了碰他的胳膊。
眉目流转:“将军,戍边十余年,将军受苦了。”
眼眸里说不出的万种风情,纤纤玉手都拉住了他的手。
他一哆嗦,手抽了回来。
“你,怎么了?”
公主有些诧异,眼神如小鹿般惊慌。
“臣……”他终于抬头,对着她的明眸,无限诚恳地说道,“我当然是受宠若惊啊。”
“将军。”
公主歪过来,明显动了情,“是当年本宫眼界浅,不晓得身着戎装的才是真汉子,识不得英雄,将军见谅,不气了好不好?”
“不行啊,公主。”
李兆龙斗胆扶正她,“臣今日……有点虚。”
“嗯?”
公主一愣。
“嗯。”
李兆龙十分恳切地点了点头。
“你,你什么意思啊?”
公主假意懵懂,还有点慌乱。
“臣下去喝药,喝药。”
李兆龙逃也似的跑了,留下凌乱的公主,气急败坏。
逃出公主府后,他骑在马上笑了好久。
果然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当年他和凤芷公主婚约在身时,是何等意气风发。
只可惜后来因为“将臣之祸”的那场事端,他被发配到了边陲,原本与公主眉来眼去的新欢,立刻上位,做了驸马,这件事说起来,若不是算计,都奇了怪了。
没想到十年过去了。
他从一个被发配的半大小子,变成了六镇的统帅。
而风情万种的公主,虽然依旧风情万种,却己经是个孀妇。
他嘲讽地叹了口气。
切,去他姥姥个腿的旧情。
若不是因为他手里的那二十万兵马,还会有旧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