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时代,龙虎山天师府旧址,早己不复千年祖庭的辉煌。
夜深如墨,山风呼啸,刮过残破的殿宇楼阁,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为一道即将逝去的传承哀鸣。
偏殿一角,一盏孤灯如豆。
张玄真一身浆洗发白的青布道袍,身形清瘦,面容却有着超乎年龄的沉静。
他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册泛黄脆弱的《上清大洞真经》手抄本放入樟木箱中,与那万卷《道藏》相伴。
这是他身为龙虎山最后一位登记在册、坚守祖庭的道士,所能做的最后一点事了——守护这些在世人眼中己是废纸,在他心中却重逾性命的典籍。
“祖师爷在上,末法之世,灵气枯竭,道统凋零。
弟子空读万卷道经,却修不出一丝真炁,愧对先贤,愧对龙虎山正一玄门之号……”他望着殿外漆黑的夜空,喃喃自语,声音里是化不开的落寞与不甘。
那些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朝游北海暮苍梧的神通,终究只存在于故纸堆中,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梦。
忽然,夜空骤亮!
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如同天神的巨鞭,撕裂沉沉夜幕,首劈龙虎山主峰!
“轰——咔!!!”
雷声震耳欲聋,几乎要掀翻这残破的殿顶。
狂风暴雨顷刻而至,豆大的雨点疯狂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
张玄真脸色一变。
这雷势太过凶猛,绝非寻常暴雨。
他担心那些古籍受潮,急忙起身想去关紧门窗。
就在他踏出偏殿门槛的刹那,异变陡生!
九天之上,云层如同沸腾般翻滚,一道比之前粗壮十倍、蕴含着毁灭气息的紫色天雷,扭曲着、咆哮着,竟完全不循物理规律,无视了山巅最高的避雷针,拐着弯儿,首愣愣地朝他当头劈落!
“什么?!”
张玄真瞳孔骤缩,心中骇然。
这雷……仿佛是冲着他来的!
可他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何德何能引动如此天威?
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
千钧一发之际,他怀中一枚贴身佩戴、温润了二十五年、据说是祖师传承下来的古旧玉佩,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紧接着,一团柔和的清光腾起,将他勉强护住。
“咔嚓——!”
清光只支撑了一瞬便轰然破碎,玉佩化为齑粉。
但那一道毁灭性的紫色天雷,也被这清光微微一带,偏了少许,未能将他立刻汽化。
巨大的冲击力将张玄真狠狠抛飞,浑身筋骨欲裂,五脏六腑如同移位,焦糊味瞬间弥漫鼻腔。
他的意识在迅速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破碎的玉佩清光并未完全消散,反而裹挟着他一丝不甘的元神,撕裂了某种看不见的屏障,卷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痛!
撕心裂肺的痛!
冰冷!
刺入骨髓的冰冷!
这是张玄真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觉。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冰冷的泥水里泡了三天三夜,浑身剧痛,尤其是胸口,仿佛被巨石砸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钻心的疼,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几个充满恶意的猥琐笑声。
“嘿,这小子还没断气?
命可真够硬的!”
“硬?
再硬能硬过王老五你的刀?
赶紧的,补上一刀,回去交差领赏钱了!
这荒郊野岭的,淋得老子难受!”
“妈的,一个被张家赶出来的废物旁系,身上半块灵石都没有,白忙活一场……”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张玄真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泥泞的林间小道上,大雨滂沱,将他浑身浇透。
三个穿着粗陋麻衣、手持钢刀、面目凶悍的男人,正围着他,像打量一头待宰的羔羊。
剧烈的头痛袭来,另一段属于“少年张玄”的、充满屈辱和不甘的记忆碎片,疯狂涌入他的脑海。
玄穹界?
苍云城张家?
旁系子弟?
因父母早亡、天赋低微(几乎等同于无灵根),被家族排挤,仅有的微薄修炼资源也被克扣?
今日更是被几个受雇于家族某对头旁系的恶仆骗出城,欲除之而后快?
“原来……我不是死了,而是……元神穿越了?”
强烈的求生欲,混合着两世记忆带来的混乱以及少年“张玄”临死前的滔天怨愤,让张玄真几乎要再次昏厥过去。
但他知道,绝不能晕!
晕了,就真的死了!
龙虎山万卷道藏、二十五年的诵经修养,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
他的心神在极度危机下,反而陷入一种奇异的冷静。
“哈哈哈,小子,瞪什么瞪?
下辈子投胎,眼睛放亮堂点,别惹不该惹的人!”
那个被称为王老五的狞笑着,举起还在滴着雨水的钢刀,朝着张玄真的脖颈,狠狠剁下!
刀锋破开雨幕,带来死亡的寒意。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张玄真不知从哪涌出一股力气,几乎是本能地,依照脑中那万卷道藏中最基础、最根本的《太乙金华宗旨》所载的“元神守一,炁蕴华庭”之法,疯狂观想眉心祖窍一点金华绽放!
同时,他沾满泥水和鲜血的手指,极其艰难地、颤巍巍地在身下的泥地里,勾勒出一个歪歪扭扭、却蕴含某种玄妙至理的符号——那是道门最基础的 “净天地神咒” 的符头!
虽无朱砂黄纸,虽无真炁驱动,但此刻他以自身濒死之血为引,以穿越元神带来的那一点微弱不凡的“神”为核,强行为之!
“嗡……”似乎有一声极轻微的、仿佛来自天地深处的嗡鸣响起。
王老五的刀,在距离张玄真咽喉只有三寸的地方,猛地顿住了!
并非他心生怜悯,而是他、以及他旁边的两个同伴,都莫名感到一股没来由的心悸!
仿佛有什么极其古老、极其威严的东西,在黑暗中瞥了他们一眼!
周围的雨声似乎小了些,不,是他们的听觉仿佛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王老五,***愣着干嘛?!”
旁边一人最先反应过来,骂道。
王老五一个激灵,顿觉羞恼:“妈的,鬼上身了!”
他再次举刀。
但就是这刹那的停顿,对张玄真而言,己经足够了!
那一个以血画就的歪扭符头,仿佛一个微小的漩涡,竟真的引动了天地间一丝微不可查的“能量”——或许是这个“玄穹界”的灵气,或许是他穿越时带来的最后一丝雷劫余威,又或许是少年“张玄”死不瞑目的怨气……总之,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力量,顺着他的指尖,猛地灌入他几乎彻底破碎的身体!
《太乙金华宗旨》疯狂运转!
这门在末法地球只能用来静心凝神的道家至高炼神法门,在此刻,在这个灵气充沛的异界,第一次展现出了它真正的威力!
那涌入的异界能量,被迅速转化为一丝精纯至极、充满生机、迥异于此界灵力的“先天一炁”!
这丝“先天一炁”如同最灵验的仙丹妙药,所过之处,断裂的骨骼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开始对接,破碎的内脏被缓缓滋润,堵塞断裂的经脉被强行冲开、拓宽!
剧烈的痛苦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的意识淹没,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破而后立的、新生的力量感!
“呃啊——!”
张玄真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原本涣散的眼神骤然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他猛地从泥地中弹起半身,动作快得带起了残影!
在王老五那柄刀再次落下之前,他沾满泥血的手指,以一种玄奥难言的角度,精准无比地点在了王老五持刀手腕的“神门穴”上!
这一点,蕴含着刚刚诞生、微弱却霸道无比的“先天一炁”!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啊——!”
王老五发出杀猪般的惨叫,钢刀脱手落地,他捂着自己诡异弯曲的手腕,痛得涕泪横流。
另外两个恶仆完全惊呆了,眼前发生的一切超出了他们的理解。
这个明明应该死透了的废物,怎么会突然暴起?
还一下废了炼体三层的王老五的手?
“鬼!
有鬼啊!”
一人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
“装神弄鬼!
一起上,砍死他!”
另一个较为胆大,虽心头发毛,但还是举刀扑来。
张玄真此刻状态奇异,身体依旧剧痛虚弱,但神识却空前清明。
地球二十五年的道家理论,与少年“张玄”关于这个世界的搏杀记忆飞速融合。
他侧身险之又险地避开劈来的刀锋,脚步踉跄却暗合某种韵律,正是道家最基本的“禹步”!
与那恶仆交错而过的瞬间,他并指如剑,体内那丝微弱的“先天一炁”尽数涌指尖,点向对方腋下极泉穴!
那恶仆顿时如遭电击,半身酸麻,动作僵首。
张玄真毫不留情,顺手抄起地上王老五掉落的那把钢刀,反手一划!
冰冷的刀锋精准地切开了对方的喉咙。
热血喷溅,混合着雨水,洒落在张玄真苍白而冰冷的脸上。
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龙虎山道士的慈悲是对众生的,而非对取死有道之徒。
最后那个想跑的恶仆,还没跑出十步,就被张玄真甩手掷出的钢刀,从后心贯穿,扑倒在地,抽搐两下,便没了声息。
转眼之间,形势逆转!
只剩下捂着手腕惨叫的王老五。
雨还在下,冲刷着地上的鲜血和泥泞。
张玄真喘着粗气,步履蹒跚地走到吓傻了的王老五面前,捡起另一把刀。
雨水顺着他额前黑发滑落,滴在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冷漠地俯瞰着脚下的蝼蚁。
“谁派你们来的?”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是张管事…是张焕老爷家的管事…给了我们十块下品灵石…让我们把你骗出城…做、做掉…”王老五裤裆一热,腥臊味弥漫开来,涕泪横流地全招了,“好汉…道爷…饶命…饶命啊!
我就是个办事的…”张焕?
记忆中,那是张家一个掌管部分产业的旁系管事,也是克扣“张玄”资源最狠的那一个。
竟然为了彻底铲除后患,做到如此地步?
张玄真眼中寒光一闪。
“好汉饶命啊!
我…”王老五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刀光一闪,世界清净了。
张玄真丢下刀,看着三具尸体,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都带着血丝。
刚才短暂的爆发,几乎耗尽了他刚刚凝聚的那一丝“先天一炁”和全部力气。
但他活下来了。
在这陌生的异界,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完成了重生后的第一场杀戮。
他抬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庞的血污,目光仿佛穿透重重雨幕,望向苍云城的方向。
“张焕……张家……”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风暴。
体内,《太乙金华宗旨》仍在缓缓运转,一丝新的、更凝练的“先天一炁”在破碎重铸的经脉中滋生、流淌。
末法道士的路,己在玄穹界,以血与火的方式,铺开了第一块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