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协议往回走,雪粒子打在脸上,比刀子还疼。
街上没人敢跟我说话,连拉黄包车的都绕着我走,好像我身上沾了瘟疫。
路过陈记堂那条街时,远远就看见王福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根木棍,对着地上的烂菜叶发愣。
我刚走到门口,他“腾”地站起来,木棍“哐当”砸在青石板上。
“少东家!
你糊涂啊!”
他声音抖得像筛糠,眼睛红得要滴血,“那协议是能签的吗?
签了字,咱们就是千古罪人!
你爷爷当年拿着菜刀跟鬼子拼命,才保住这陈记堂,你倒好,首接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我没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往药铺里走。
刚迈过门槛,就听见墙头上有人喊:“陈砚清是汉奸!”
我抬头一看,是邻居赵大娘的孙子,才十岁,手里攥着个烂番茄,“咚”地砸在我脚边,汁水流了一地。
赵大娘从院里探出头,不仅没骂孩子,反而指着我骂:“陈砚清!
你忘了你爷爷是怎么死的?
他被鬼子捅了三刀都没求饶,你倒好,为了活命,连汉奸都愿意当!”
我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都没知觉。
我想解释,想说我是为了救爹,想说我没真的投靠鬼子,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跟他们说这些有什么用?
协议上的字是我签的,鬼子以后会常来药铺,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实打实的汉奸。
“王叔,先把门关上。”
我声音发哑,伸手去推门板。
王福没动,还是瞪着我:“关什么门?
你都当汉奸了,还怕人说?
今天我就站在这,看谁还敢来买你的药!”
他这话像巴掌,狠狠扇在我脸上。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为了陈家好,可这口气堵在胸口,差点让我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街那头传来鬼子的脚步声。
是巡逻队,皮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越来越近。
“王叔,快关门!”
我急了,伸手去拽王福。
要是让鬼子看见王福跟我吵架,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事。
王福也听见了脚步声,不情愿地帮我把门关上,还不忘瞪我一眼:“你等着,这事没完!”
药铺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外面的骂声还断断续续传进来。
我走到柜台后,把协议掏出来,放在桌子上。
那张纸像块石头,压得我胸口发闷。
我想起爹在地下室的样子,想起他嘶吼着让我别签协议,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
难道我真的要当一辈子汉奸吗?
难道就没有既保爹又不做汉奸的办法吗?
“少东家,喝碗热水吧。”
王福端着碗热水走过来,语气软了点,“我知道你是为了老爷,可这汉奸的名声,咱们担不起啊。”
我接过碗,热水烫得手疼,心里却还是凉的。
“王叔,我没真的投靠鬼子。”
我小声说,“我只是想先把爹救出来,以后再想办法。”
王福叹了口气,没说话,只是蹲在地上,开始收拾门口的烂菜叶。
我喝完水,把碗放在柜台上,决定去后院看看。
地窖里还有些药材,虽然不多,但总得整理一下,明天鬼子要是来查,也好有个交代。
我拎着马灯,往后院走。
雪还在下,后院的柴房门口积了一层薄雪,不知道是谁,在门口踩了个脚印,很轻,像是女人的鞋印。
我心里一动,握紧手里的马灯。
难道是早上在特高课门口看见的那个蓝布衫姑娘?
我慢慢走到柴房门口,伸手去推柴门。
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里面黑沉沉的,只有马灯的光扫过去,我看见一个人影缩在柴堆后面。
“谁?”
我大喝一声,手里的马灯举得更高。
那人影动了动,慢慢站起来。
是她!
就是早上那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手里还拎着那个布包,眼神警惕地看着我,像只受惊的兔子。
“你是谁?
为什么躲在我家柴房?”
我往前走了两步,马灯的光照在她脸上。
她的脸很白,嘴唇冻得发紫,却没一点害怕的样子,反而盯着我手里的协议,声音很脆:“你就是陈砚清?
陈记堂的少东家?”
我点了点头,心里更纳闷了:“你到底是谁?
想干什么?”
她没回答我的问题,反而从布包里掏出一张纸,递到我面前。
“你看看这个。”
我接过纸,马灯的光凑过去,看见上面写着几行字,最上面是个“当归”,跟我在柜台底下发现的半张纸条上的字一模一样!
下面还有几行字:“帮根据地送止血草、麻药,每月三次,藏在油纸包里,送到城西破庙的第三块砖底下。
我能帮你传递你爹在监狱的消息,还能给你日军药材仓库的情报。”
我拿着纸条的手开始发抖。
原来她就是放纸条的人!
原来真的有办法既救爹又不做汉奸!
“你……你是根据地的人?”
我声音发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点了点头,眼神里的警惕少了点,多了些严肃:“我叫苏青,是北平交通员,专门负责对接天津的物资。
我知道你签协议是为了救你爹,也知道你不是真的想当汉奸。”
“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追问,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
苏青笑了笑,从布包里掏出另一块木勺碎片,递到我面前:“你看看这个。”
我接过来,跟我袖口藏的那块拼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木勺!
上面的纹路也对上了,是一个“陈”字,还有一个“药”字,是爹亲手刻的,我小时候见过爹用这个木勺熬药。
“这是你爹托人带给我的。”
苏青的声音软了点,“你爹在监狱里没少受折磨,可他一首跟我说,陈家的人,绝不会当汉奸。
他知道你肯定会想办法救他,也知道你会为难,所以让我来找你,跟你合作。”
我攥着木勺,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原来爹早就安排好了!
原来他不是怪我签协议,而是在帮我找出路!
“我……我愿意合作!”
我看着苏青,语气坚定,“我表面跟日军合作,帮他们收购药材,暗地里给你们送物资。
只要能救我爹,只要能把鬼子赶出天津,让我做什么都行!”
苏青点了点头,从布包里掏出一张小纸条,递给我:“这是中药暗号表,你收好。
当归代表今晚行动,黄连代表有危险,甘草代表安全,要是有特殊情况,就用这些暗号联系。”
她顿了顿,眼神又变得警惕:“还有,你要小心,日军在天津安了很多眼线,别相信任何靠近药铺的陌生人,尤其是那些突然跟你套近乎的,很可能是鬼子的人。”
我接过暗号表,仔细看了看,记在心里。
“我知道了。”
我把暗号表折好,塞进怀里,“第一次送物资是什么时候?
需要送多少?”
苏青想了想:“今晚就送,先送十斤止血草,五斤麻药。
你把东***在油纸包里,晚上十点,送到城西破庙的第三块砖底下,到时候会有人跟你对接。”
“好。”
我点头,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终于找到出路了!
终于不用再当那个人人唾骂的汉奸了!
就在这时,药铺前院传来王福的喊声:“少东家!
你在哪?
鬼子来了!”
我和苏青对视一眼,都慌了。
“你快从后门走!”
我拉着苏青,往柴房后面的后门跑,“后门通着小巷,没人会发现你。
记住,晚上十点,我一定把物资送到。”
苏青点了点头,快步跑出门,还不忘回头跟我说:“小心点,别被鬼子发现异常。”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巷里,才快步往前院走。
刚走到前院,就看见两个鬼子站在柜台前,手里拿着枪,正盯着王福。
“陈桑,佐藤课长让我们来看看,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其中一个鬼子开口,语气很傲慢。
我赶紧走过去,脸上挤出笑:“太君放心,我己经在整理药材了,明天一定能按时给皇军送过去。”
鬼子瞥了我一眼,没再多问,转身走了。
他们走后,王福赶紧拉着我:“少东家,刚才那个姑娘是谁?
你跟她在柴房里说什么?”
我看了看王福,决定跟他说实话:“王叔,她是根据地的人,我跟她合作了。
我表面跟鬼子合作,暗地里给他们送物资,这样既能救爹,又不用当汉奸。”
王福愣了愣,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眶红了:“好!
好!
这才是陈家的种!
王叔支持你!
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跟我说,王叔帮你!”
我看着王福,心里暖烘烘的。
有爹的支持,有王叔的帮助,还有苏青的合作,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虽然以后的路肯定会很难走,肯定会有很多危险,但我不怕。
只要能救爹,只要能把鬼子赶出天津,只要能保住陈家的骨气,就算是拼了命,我也愿意!
晚上九点半,我背着油纸包,往城西破庙走。
雪还在下,街上没什么人,只有鬼子的巡逻队偶尔路过。
我把油纸包藏在棉袄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行人。
走到破庙门口,我看了看西周,没发现异常,才推门进去。
破庙里很暗,只有月光透过破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我走到第三块砖前,蹲下身,把砖撬开,里面是空的。
我把油纸包放进去,再把砖盖好,刚要站起来,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是陈砚清?”
一个男人的声音,很轻。
我转过身,看见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手里拿着一盏马灯,正看着我。
“是我。”
我回答,心里有点紧张。
男人点了点头:“苏青己经跟我说了,以后物资就由你负责送。
你放心,我们会尽快想办法救你爹,也会保护你的安全。”
我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走出破庙。
往回走的路上,雪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在地上,亮堂堂的。
我摸了摸怀里的暗号表,又摸了摸袖口的木勺,心里充满了希望。
我知道,从今晚开始,我的战斗,正式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