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早市向来热闹，今日尤甚。
袁青山顶着一头乱发，被两名市井汉子半拖半拽，踉跄着冲进“福来赌坊”。
一旁的卖糖葫芦小童嘀咕：“这位大叔的脚，比我家驴还蹦跶。”
青山咧嘴一笑，反手一拍腰间破蒲扇，豪声道：“赌坊里风水好，亲娘托梦让我换个磨灰的钱袋！”
顾行舟立在赌坊门口，袖中藏着官牌，眼神似笑非笑地盯着袁青山的一出闹剧。
昨日书院风波后，随秦落雪查案，竟遇青山在闹市“捡漏”——赌徒手里拎着一缕断绳，将地头盔当官印贩，三句话把小贩说得自觉赔银子。
“袁青山，你又在装神弄鬼？”
顾行舟终是忍不住，踏进赌坊，声音不高，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青山眼珠一滚，贼兮兮挤到顾行舟身侧：“千户大人，今日有点玄乎，张三家的媳妇昨夜失踪，坊间都说和这家赌局有关。”
他低声一句，眉梢却带着三分炫耀。
秦落雪自书院而来，裙角未沾灰尘，眼眸清亮：“一人失踪便满城风雨，可见南城比官场还多事。”
她话里带刺，却不自觉瞟了顾行舟一眼。
顾行舟不理会她的调侃，目光扫过赌坊。
案桌上银票堆砌，赌局正酣。
方桌两侧坐着西名眼神各异的庄客和闲汉，其中一人的衣角，赫然沾着淡淡胭脂粉。
顾行舟示意青山靠近，低声道：“张三家那位，可是昨天与人争赌输多了？”
“不错，”青山低声，一如江湖惯例，声音里却藏不住狡黠，“这桌昨夜打得火热。
谁知道媳妇今早没影，有人说半夜还听见唱曲子。”
秦落雪侧首，轻轻摇扇，淡然道：“唱曲尤妙，昨夜城东有人提灯夜游，莫非有同谋作戏？”
赌坊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瘦小的庄客站起，指着桌后一名粗汉：“你昨夜说去后院，今早却见你手腕破了皮，是不是打架？”
粗汉怒目而视，狡辩道：“胡说！
我昨夜就喝了五大碗花雕，哪知什么后院。”
袁青山正欲插嘴，门口却冲进一位老妇，哭喊：“翠花啊，你在哪里！”
众人一时喧闹，赌坊气氛变得愈发怪异。
顾行舟神色凝重。
他在桌边坐下，眼光锐利：“昨夜在场的，每人说一句自己做了什么。”
庄客们面面相觑。
第一个尴尬道：“我陪老板清盘，谁还记得什么赌术，脑子都迷糊。”
第二个慢吞吞：“我偷偷溜去后厨，听见后院门响。”
第三人咬牙：“我只输了钱，没输人。”
到那胭脂粉人时，对方低头，哑声：“我……我见翠花进了后院，还拎着赌坊的灯笼。”
青山顿时机灵，拍案叫好：“我口渴时喝水，水壶底下有张银票——那是翠花的？”
秦落雪眯眯笑，言辞犀利：“水壶底，银票，夜唱。
看来赌局不止是赌博，怕是有人借赌坊作掩护。”
事态僵持，老妇人己是泪流满面。
顾行舟起身，将众人分开，招手道：“青山，随我查后院。”
青山犹豫了一下，最终随行。
他靠在墙角，嘴里嘀咕：“后院地形奇怪，昨天地砖湿，像刚泼过水。”
秦落雪不急不躁，翻看赌坊角落，偶得一只掉落金钗。
她琢磨片刻，将金钗递给顾行舟：“翠花昨夜梳圆髻，这是她的。
可钗头有缺口，该是有人抢夺。”
青山西下一瞧，低声嚷嚷：“后院的旧井口封了，却能闻见淡淡酒香。
莫不是酒坛下藏着什么？”
顾行舟揭开井口泥封，却见井内垫了层旧布。
拨开布，竟是一只湿漉漉的钱袋。
青山嘴巴张成圆形：“我就说，这赌坊里埋着奇事。”
秦落雪轻笑：“钱袋藏井，胭脂染袖，赌坊唱曲。
真是浮世行歌。”
她一转身，细辨钱袋上的油渍，“这与张三家厨房的灶灰极像。”
顾行舟突然开窍，转身询问庄主：“昨夜，是否有人悄悄进厨房，又悄悄离开赌坊？”
庄主额头见汗，嘴唇颤抖：“有，有人借酒送醉，混进厨房，可我忙着算银子，没理会。”
老妇又哭一阵：“我女儿昨晚说肚子疼，要喝热汤。”
顾行舟顿时明白。
翠花借口肚痛，溜进厨房取钱袋，却被人堵在后院抢夺，挣扎间金钗断口。
真正的凶手，恰好在赌局最乱时混水摸鱼。
青山急问：“那人是谁？
伍家的胭脂袖？”
秦落雪摇头：“不全是。
有胭脂粉，未必是妇人。”
顾行舟审视在场众人，目光落回那粗汉。
只见他忽然捂住胳膊，脚步踉跄。
顾行舟一把截住，吩咐青山搜身。
果然，从粗汉的衣内翻出翠花的手帕和昨夜的银票。
粗汉见败露，顿时跪地求饶。
青山收起扑克般的钱袋，挠头：“哪有赌局不出笑话，今天这出还真精彩。”
秦落雪收好断钗，叹道：“热闹是百姓的，危险却是赌徒自找。”
老妇拥着翠花（己在赌坊后院井边寻回，受轻伤）满眼泪水。
赌坊众人见状，这才慢慢散去，只留下青山站在门口，手里把玩着破蒲扇，嘴角咧到耳根。
顾行舟拍了拍青山肩膀：“这案本是权倾赌坊的小事，却牵出市井百态。
你这嘴皮，明日怕是要上锦衣卫的花名册了。”
青山先是愣住，随之乐不可支，嘿嘿道：“千户大人，赌运风水旺，不如明日再去书院捞一圈？”
秦落雪只轻轻摇头，嘴边挂着耐人寻味的笑意。
天色渐明，赌坊门口逐渐清静。
三人并肩而行，在南城巷陌的风声里，脚步踏出各自的小小涟漪。
青山吹着口哨，在早班的市井人潮中一头钻进胡同，顾行舟与秦落雪目送他远去，彼此交换了一眼。
这一场赌局之外的迷案，赌坊风波未平，却也正是他们三人结缘的起点。
新一轮案件的线索，己然在刚才的调查中悄然浮现。
南城朝雾尚未散尽，喧嚣留在巷口，而故事在每一条岔路口，都慢慢铺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