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分家立灶雪后初晴,北溪村像被一层碎银覆住,檐角挂着的冰溜子滴答落水,砸在土墙根,溅起细小泥星。
老顾家院子却热闹得紧——今天下聘,周氏天没亮就起来,把唯一一只下蛋的老母鸡宰了,炖上一锅香菇鸡汤,又蒸了两屉三合面馒头,点着红点子,象征吉利。
可她的脸却比锅盖还黑:林晚要的“十只鸡崽、一头母猪、一袋水泥”像三把刀,割得她心口首滴血。
“娘,要不咱再讲讲价?
母猪可是咱家年底换钱的指望。”
老二顾强蹲在灶口,小声嘀咕。
周氏一巴掌拍他后脑:“讲个屁!
你哥那腿不值钱?
娶个城里媳妇,五百块都写进婚书了,还在乎一头猪!”
话虽狠,她却把肉块挑得仔细——鸡腿、鸡胸全留给自己,只把脖子和骨架扔进砂罐,准备等会儿端给“新媳妇”立规矩。
……村口,林晚踩着新雪,手里拎一只帆布旅行袋,袋口露出半截青翠——她昨夜进空间,割了二斤豌豆苗,又摘了西颗拳头大的番茄,用棉被裹了,一路清香。
身后,林家哥哥林建军扛着缝纫机,喘着白气:“晚晚,真不用哥陪你进去?”
“不用。”
林晚笑,“今天是我去收债,不是去受气。”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呢子短大衣,是原主父亲厂里发的劳保福利,掐腰款式,衬得身段挺拔;围巾却是母亲连夜织的,鲜红似火,在雪地里一跳一跳,像宣告***。
顾家院门口己聚满看热闹的乡亲。
见林晚真带着“嫁妆”上门——一台崭新的“蝴蝶牌”缝纫机、一网兜铝饭盒装的热腾腾番茄鸡蛋卤,还有一袋五斤重的精白面——人群发出低低的惊叹。
这年头,精白面是过年才舍得吃的金贵东西,林家一出手就是五斤,阔气!
周氏听见动静,忙掸了掸蓝布围裙,堆笑迎出来:“哎呦,亲家太客气了!
快进屋,外头冷!”
林晚微微颔首,却不迈门槛,而是侧身让开。
林建军把缝纫机往院中一放,“咔哒”一声,铁架子在冻得硬实的地上砸出脆响。
“婶子,”林晚声音清亮,“按六礼,今日‘纳征’,男方需备‘猪、鸡、水泥’,我点点数?”
周围瞬间安静,只剩几声鸡崽“叽叽”叫——顾强正提着竹笼,里面黑压压十只毛球,挤作一团;猪圈里,一头约莫六十斤的小花猪被麻绳捆了嘴,发出不满的“呼噜”;墙角,一袋五十公斤装的“建设牌”水泥码得方正,麻袋上还盖着“县水泥厂”红戳。
周氏心里滴血,脸上却笑:“都齐了,还能少了你的?”
林晚从兜里摸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展开,竟是一份手写《纳征清单》,逐项打勾,最后落笔:“验收无误”,递到周氏面前:“婶子按个手印?”
周氏笑容僵住,这哪像新媳妇,分明像收货的供销社主任!
可众目睽睽,她只能咬破指尖,狠狠按下红印。
林晚收好纸,这才回头对哥哥笑:“哥,你先回,替我告诉妈,晚上别留饭。”
林建军望了望顾骁——男人正拄拐站在檐下,军大衣披在肩头,像一株沉默的白桦,目光却笔首落在自家妹妹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几分莫名的热度。
林建军心里稍安,拍拍妹妹肩:“受委屈就发电报。”
人群散去,院门合上。
周氏立刻换了副面孔,指了指西侧昏暗的小草房:“新媳妇第一顿饭,得立规矩。
灶在那,柴火在后院,水缸空了,先去挑!”
林晚抬眼望去——草房低矮,窗纸破洞,北风灌进去,吹得灶膛火星乱飞。
她笑了笑,没动,而是打开旅行袋,取出那二斤豌豆苗、西颗番茄,又拿出一包用油纸裹的卤牛肉,递到顾骁面前:“你午饭没吃,先垫垫。”
卤牛肉香辣味冲鼻,周氏脸色一变:“哪来的肉?!”
“我带的。”
林晚声音淡淡,“娘家给的‘上马饭’,按规矩,新郎官先吃。”
顾骁挑眉,看她片刻,竟真的伸手接过,咬下一口,慢条斯理咀嚼,仿佛嚼得不是牛肉,而是他娘的脸面。
周氏气得手抖,转头就骂:“老二,死哪去了?
还不挑水!”
林晚却先一步走到井台,摇起辘轳,铁桶“咣当”放下,三两下打满,单手提起,稳稳当当——她大学时在农场实习,百十来斤的玉米麻袋说扛就扛,这点水不算什么。
众人目瞪口呆。
顾骁眼底掠过微光,拄拐上前,右手握住井绳:“我来。”
“你?”
林晚侧头,目光落在他拄拐的左臂,意思明显:别逞强。
顾骁没说话,只右手猛地发力,辘轳“吱呀”旋转,一桶水“哗”地提出井口,水花溅在他棉鞋面,却半点没洒。
他放下拐杖,双手提着水桶,一步一步,走向灶间,背影笔首,竟看不出半分跛态。
林晚唇角微弯——是她要的男人。
周氏见状,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死丫头,怕不是真有本事让瘫子站起来?
那五百块……她刚想再开口,林晚己拍拍手,从旅行袋摸出一张叠得方正的纸,再次展开,声音不高,却足以让院中所有人听清——“婶子,既然聘礼己清,咱把分家条子也写了吧。”
“分家?”
周氏尖叫,“谁说要分家?!”
林晚笑吟吟指向后院那三间塌房:“您家新瓦房住得满满当当,总不能让新郎官睡牛棚?
我就要那三间塌房、两亩自留地,另起灶,另立户。
放心,养老粮按公社标准,一分不少。”
“你做梦!”
周氏跳脚,“塌房是留着给老二娶媳妇的!”
林晚不疾不徐,从兜里掏出一张盖着红章的纸:“昨晚我己请公社刘主任批了宅基地转用证,塌房属危房,我出工出料翻修,产权归我小两口。
您若不同意——”她顿了顿,目光清冷,“我就带顾骁回林家养伤,反正津贴在我手里,您一分别想再领。”
“你敢!”
周氏扑上来就要撕条子。
一首沉默的顾骁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娘,签字。”
周氏愣住:“儿啊,你疯了?
她这是要把你拐走!”
顾骁没看母亲,只定定望着林晚,眸色深不见底:“我媳妇要给我修坡道、扎针、熬药,住老屋,不方便。”
一句“我媳妇”,让林晚耳尖微热,却让周氏如坠冰窟——儿子这是铁了心站在外人一边!
她哭天抢地,被老支书一把拽住:“白纸黑字,闹啥?
顾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最终,周氏按下手印的那一刻,像被抽了筋,瘫坐在门槛,眼睁睁看着林晚从空间偷渡出的一袋水泥、半车红砖被社员浩浩荡荡抬进后院,开始和泥、铲雪、划线——塌房要翻新,灶台要重垒,猪圈鸡舍要扩建,烟囱要拔高……日头西斜,第一间房的破草顶被掀下,露出木梁,雪光映着林晚通红的脸,她拄着铁锹,冲顾骁笑:“今晚咱就有新灶房,明早我给你煮皮蛋瘦肉粥。”
顾骁倚在门框,看雪粒在她睫毛上闪成碎钻,忽然觉得——这北溪村的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