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时，咸阳城的雪又下了起来。
青灰色的城砖被雪覆盖，连街角的酒旗都耷拉着，唯有公子芾府邸的灯笼，比寻常人家亮得更早些，橙黄的光透过窗纸，映出屋内几道晃动的人影。
“楚使被拦了？”
嬴芾手指摩挲着案上的青铜酒樽，声音压得极低。
他今日没去冬猎，只在府中装病，却没想到楚使刚入咸阳，就栽了跟头。
站在他对面的景鲤，是楚系旧臣里最会钻营的，此刻正急得搓手：“听说城门尉是芈戎大人的人，见楚使递的拜帖写着‘私礼’，首接就扣下了，连面都没让公子您见。”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那木盒里装的可是和氏璧啊！
楚王说了，只要公子肯争，楚国愿出十万粮草、五万甲士，助您……住口！”
嬴芾猛地攥紧酒樽，指节泛白，“这话要是传出去，别说争位，咱们楚系的人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他虽有野心，却也清楚芈月的手段 —— 当年那些反对她垂帘的宗室，如今坟头草都快两米高了。
景鲤却不服气：“公子就是太谨慎了！
如今太后病重，太子重用寒门士子，把魏冉将军都惹恼了，宗室里大半人都等着看太子出错。
咱们只要拿到和氏璧，再让楚使在朝堂上提一句‘母国念旧’，那些老臣还不都站到公子这边？”
这话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响。
嬴芾心头一紧，拔腿就往内室走，景鲤也慌忙躲到屏风后。
片刻后，管家端着药碗进来，躬身道：“公子，该喝药了。
方才巡逻的侍卫说，府外好像有影子晃了晃，许是雪大，看错了。”
嬴芾接过药碗，指尖触到碗沿的凉意，却没心思喝。
他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突然想起幼时芈月抱着他在甘泉宫看雪的模样，那时她还会笑着把他的小手揣进自己怀里，可如今……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把药碗递还给管家：“放着吧，我没胃口。”
与此同时，芈戎正站在咸阳城的驿站外。
他穿着一身便服，裹着件灰布斗篷，看着驿站里透出的烛火，对身后的侍卫低声道：“楚使住哪间房？”
“回大人，最东头那间，方才景鲤大人进去了，还没出来。”
侍卫压低声音，“要不要现在进去拿人？”
芈戎摇了摇头：“不急。
太后说了，要抓就抓个全的。”
他贴着墙根，隐约听见屋内传来 “和氏璧粮草” 的字眼，眼底冷光一闪，转身对侍卫道，“去把驿站的后门守住，别让任何人跑了。
再去廷尉寺找陈轸，让他带两个懂律法的人来，就说有‘外臣干政’的证据要查。”
侍卫领命而去，芈戎却没走 —— 他得盯着，免得这两个老狐狸耍花招。
雪落在他的斗篷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他望着驿站的窗户，突然想起多年前和芈月、魏冉在楚国的日子，那时他们一无所有，只能互相依靠，可如今…… 他叹了口气，攥紧了腰间的佩剑。
而此时的甘泉宫，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芈月半靠在软榻上，槿汐正用热帕子敷她的额头，帕子刚碰到皮肤，芈月就咳嗽起来，这次咳得比在猎场时更凶，帕子上的暗红也深了几分。
“太后，您还是传太医吧？”
槿汐急得眼圈发红，“再这么拖下去，身子会垮的。”
芈月摆了摆手，喘着气说：“不用…… 芈戎那边有消息了吗？”
“刚派人来报，说景鲤进了楚使的房间，还听见他们提和氏璧。”
槿汐递过一杯温水，“魏冉将军也派人来说，太子在猎场回咸阳的路上，把陈轸和公孙衍叫到身边，好像在商量什么。”
芈月接过水杯，指尖微微颤抖。
她知道嬴稷想掌权，也知道嬴芾、嬴悝背后有楚系撑腰，可她没想到，楚国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插手秦国内政。
她望着窗外的雪，突然觉得这雪下得真冷，冷得像当年在燕国为质时的冬天。
“去告诉芈戎，” 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威严，“等景鲤出来，就把楚使和他一起扣了，木盒里的东西先拿到甘泉宫来。
另外，让魏冉去东宫看看太子，就说我身子不舒服，想让他明日来甘泉宫一趟。”
槿汐领命而去，甘泉宫里只剩下芈月一人。
她望着案上的烛火，火苗摇曳，映得她的影子在墙上忽大忽小。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只觉得一片冰凉 —— 这权力的棋局，她下了十五年，如今却觉得越来越累。
可她不能停，只要她还活着，就不能让秦国乱了，不能让那些人毁了她和秦惠文王打下的江山。
窗外的雪还在下，咸阳城的暗流，也才刚刚开始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