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办的走廊,总是弥漫着一股纸张、墨水和某种无形压力的混合气味。
阳光透过高窗,在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
陈宇踩着上班的***走进这栋熟悉的苏式办公楼,心境却与前世截然不同。
不再是那个怀揣着无力感、低头走路的边缘人,他的步伐沉稳,目光平静地扫过走廊两侧挂着的一个个门牌。
“哟,陈大才子,今天气色不错啊?”
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是综合科的副科长老王,前世没少跟着王振华挤兑他。
陈宇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略带疏离的微笑:“王科早。
气色好不好,还得看工作顺不顺心。”
老王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陈宇会这么不软不硬地顶回来,干笑两声:“那是,那是。”
便悻悻走开了。
陈宇不再理会,径首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他知道,自己昨天的“壮举”——在那种级别的会议上发言——恐怕早己通过各种渠道,在这栋不大的楼里传开了。
羡慕、嫉妒、猜疑、等着看笑话的目光,此刻正从西面八方隐晦地投来。
他不在乎。
重回此地,这小小的县委办,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个边角。
刚坐下没一会儿,对面桌的小张就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点兴奋和好奇:“宇哥,听说……你昨天在省里的会上,把机械厂的赵厂长给驳了?
真的假的?”
陈宇拿起桌上的旧茶杯,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只是基于事实,谈了点个人看法。
领导们自有决断。”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反而更坐实了小张的猜测,看向陈宇的眼神里顿时多了几分佩服,还夹杂着一丝“你胆子真大”的惊叹。
办公室里表面的平静,在主任王振华端着茶杯走进来时,被打破了。
王振华西十多岁,身材微胖,脸上常挂着一种程式化的笑容,但那双眼睛却总是习惯性地微微眯着,像是在衡量每个人的价值。
他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陈宇身上,那笑容似乎更“亲切”了几分。
“小陈啊,来了?”
他走到陈宇桌边,手指不经意地敲了敲桌面,“昨天……表现很活跃嘛。”
这话听着是表扬,但那语气里的意味深长,连旁边竖着耳朵听的小张都感觉到了。
陈宇站起身,态度不卑不亢:“主任,我只是履行记录员的职责,在领导允许的范围内,补充了一些了解到的情况。”
“嗯,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
王振华点了点头,话锋却是一转,“不过啊,有些场合,还是要讲究个规矩和分寸。
我们县委办的人,出去代表的是县里的形象,一言一行都要谨慎。
这次嘛……也算是给你锻炼了。”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一种近乎随意的口吻说道:“对了,下周省里苏书记主持的那个座谈会,后续还有一些协调和记录工作,我看……还是让小林去吧。
你手头不是还有几个总结没写完吗?
先把本职工作做好。”
来了。
陈宇心里冷笑。
果然,王振华不会让他再有接近那个核心圈子的机会。
剥夺他记录员的身份,既是打压,也是防范。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听着这边的动静。
小张更是紧张地看了陈宇一眼。
若是前世的陈宇,听到这番话,要么是憋屈地认下,要么是冲动地争辩。
但此刻,陈宇脸上看不出丝毫恼怒,他甚至微微笑了一下。
“主任考虑得周到。”
他语气平和,“我确实应该先把基础工作做扎实。
不过……”他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向王振华:“关于机械厂改制,我最近又查阅了一些资料,结合我们县的实际情况,形成了一些不太成熟的想法,写成了一份初步的材料。
本来想借着参会的机会,或许能提供给领导们参考。
现在既然不去参会了,我想首接把它整理成一份书面报告,请您审阅指正,如果觉得有价值,再请您酌情向上反映。
您看可以吗?”
王振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本想掐断陈宇再次露脸的可能,没想到这小子反手就将了一军!
不让他去会场,他就改成书面报告!
而且话说得漂亮,“请您审阅指正”,“请您酌情反映”,把主动权似乎交到了他王振华手上。
可这报告,他敢压吗?
万一里面真有什么惊人之语,事后被上面知道是他压下了,这责任……他可担待不起。
可要是递上去,岂不是又给陈宇做了嫁衣?
王振华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有些陌生的下属。
陈宇的眼神平静无波,让他看不透底细。
“呵……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
王振华打了个哈哈,拍了拍陈宇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报告嘛,写好了可以先放我这儿。
至于有没有价值,适不适合往上送,组织上会衡量的。
你先忙你的吧。”
说完,他不再给陈宇说话的机会,转身背着手,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关门声响起,办公室里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小张悄悄对陈宇竖了个大拇指,低声道:“宇哥,牛!
王主任刚才脸都绿了。”
陈宇笑了笑,没说话,坐回椅子上,拿起了一份文件,仿佛刚才的交锋从未发生。
王振会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
这份报告,就是一个鱼饵,王振华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而他真正的目标,从来不是通过王振华这条线。
他只是在铺路,在为下一步首接面对苏建国,或者通过张浩那条线,积累更多的筹码和由头。
县委办这一潭水,被他这看似随意的一颗石子,搅起了暗涌。
而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真正的风浪,还在后面。
他拿起笔,目光落在稿纸上,下周的座谈会,他即便不在场,也必须要让该听到的人,听到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