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卷子交了就可以回家了。”
老许这句话像是什么符咒,说完,天空就开始下起雨。
安桐的天气是真的阴晴不定,这无疑是场暴雨。
今天又被冉悦叽里呱啦催来了学校,忘了备把伞。
放学的人流挤到不行,冉悦被学生会留下来开新任职会议,让孟亭秋先走,给她留了个手电筒,学校渐渐空荡,她还站在一楼的展示大厅棚檐最角落。
她在犹豫,外面是无尽的黑和冰冷的雨点,而这里,是通天的光明。
“孟亭秋。”
一个比雨滴还冷的声音冒出来。
孟亭秋先眨了下眼,回过头。
是那个冷漠的,话不多的,不好惹的,景砚知。
雨更大了些,连带着他和他的声音都变得渺茫。
“伞给你。”
孟亭秋没听见,向他走了几步,“雨太大了,我没听见,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殊不知,她早就越过了景砚知自己规定的与别人的社交距离。
景砚知往后退了好几步,比孟亭秋进的还多好几步,“我说…你数学作业没交。”
“啊?”
孟亭秋惊异,“我交了啊…哦,那是我记错了。”
景砚知不与她对视,他将右手伸出去又收回来,慌乱中把伞递给了她,孟亭秋用右手接过,不小心碰到他冰凉的手指。
景砚知敏感地收了手,却凝视着她虎口的小黑痣。
“谢谢。”
其实孟亭秋有些愣住了,他,不好惹吗……“嗯没事。”
他很快消失在熄了灯的大厅里。
黑暗里的景砚知不知道是什么表情,脑海里那个小女孩的模样早己模糊,只留那张糖纸和那颗痣还记得清晰。
孟亭秋,是她吗?
景砚知下意识去握右手掌心的糖纸,但这次没有它的触觉。
那张糖纸提醒他,不要随意释放善意,又提醒他,要帮助别人。
这样的矛盾让他为自己设定了“社交距离”,贴上各种“冷漠”的标签。
可…如果连遇见那个女孩都是个错误,那现在再错下去又能怎样呢?
彼时,一阵风带过,一张糖纸吹到孟亭秋脚下,玻璃般澄澈,月光般柔和。
她拾起,想把它抚平,但就像记忆,无用功。
伞渐渐偏落,又是一阵风带雨,孟亭秋护住糖纸,雨点打来,却只有几秒。
伞被扶正了。
她转过头,几乎快要和景砚知挨在一起。
那时,雨声开始渺小,只剩他们的呼吸“拿好了。”
孟亭秋把手里的糖纸递过去,“这是你的?”
“你想听故事吗?”
景砚知避而不答,“六岁那年,我在外面等爸妈回家,一个小女孩疯了一样跑向我,说我要被拐走了,让我报警,给我留了一颗糖。”
“2013年。
玉海路。
月亮形状的糖。”
“真巧,真的是你。”
孟亭秋笑了笑,像月光一样皎洁。
“是很巧。”
景砚知也笑了,比不笑的时候还好看。
“你今天住校?”
“嗯。
早点回去。”
“好。”
雨小了些,孟亭秋到了万华路。
天色更暗了些,路被洗得发亮。
17号和15号门牌被雨丝模糊,手电筒的光也微弱得不行,两个门牌像两枚被水晕开的墨点。
孟亭秋己经分不清哪一个是15号。
她想起冉悦说会给她留门,就下意识推开右手边的铁门——黑漆微凉,门轴发出“吱呀”一声。
屋檐下吊着风铃,声音清脆,却不是冉悦描述过的玻璃脆响。
等她意识到走错,雨又忽然大了,雨线斜斜地穿过回廊,打湿她的鞋。
“小秋?
你不是说今天在好朋友家住吗?
雨大了,快进来。”
一道温柔的声音从玄关传出。
李思淼撑着一把伞,站在雨幕里,像一朵被夜色浸湿的玉兰。
她冲孟亭秋招手,笑意里带着理所当然的熟稔。
“李阿姨?”
视线太模糊,她只能通过微小的声音判断。
“自己家客气什么。”
李思淼接过她手里的伞,顺手拂去她肩头的雨珠,“我正要给你熬姜茶,快进来。”
真的,是自己家吗?
她不禁出神。
玄关的灯光暖黄,地板被她的鞋踩出一串脚印。
孟亭秋心里疑惑——她明明是要去15号,怎么又绕回17号?
孟亭秋的手机在口袋里无声震动,她拿出来,看见何静发来的。
秋秋,妈妈这边的事还没处理完,你安心住在李阿姨那儿。
过不久我就来接你。
她又给冉悦发信息。
M:在家吗?
对方很快就回了过来。
是冉不是再:没呢,外婆生病了,在医院。
我违约喽哭哭哭M:没关系哒,下次再约。
她攥着手机,——原来不算误入,是命运提前写好的脚本。
客厅里,玉团跳上沙发背,尾巴扫过古董座钟,钟摆晃了晃,发出“当”一声轻响。
李思淼进厨房,姜茶香气漫出来,混着雨声,像一首慢拍的爵士。
“景砚知以后会回来住一段时间。”
李思淼的声音隔着蒸汽传来。
孟亭秋指尖一抖,差点碰倒茶杯。
——景砚知要回来?
同住一个屋檐下?
不是说今天住校吗?
楼梯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看见少年站在台阶上,肩上背着黑色书包,发梢沾着点雨。
白衬衫袖口半卷,他看见她,还是和那天一样,没有惊讶,只微微笑了笑,“回来了?”
孟亭秋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
李思淼笑,“你俩打招呼的方式真客气。”
孟亭秋低头,慢慢红了脸。
晚饭后,雨停了。
李思淼把客房钥匙重新交到她手里景砚知拿着几本书上楼,经过她身边时,脚步微顿,“明天上学,一起?”
声音低,却很清晰。
孟亭秋点头,声音像蚊子:“……好。”
夜深,她躺在床上,听见对面房间传来极轻的吉他声,是《月光》的前奏,断断续续,像有人在试音。
玉团蜷在她脚边,尾巴扫过脚踝,痒痒的。
雨洗过的月亮挂在屋檐,像一块刚出水的玉。
孟亭秋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忽然觉得——迷路可能不只是迷路,而是被月光领到了另一条更亮的路。
东厢对面,少年把吉他放在膝上,指尖停在最后一个***。
他抬头,看向对面亮着灯的地方,眸色深得像夜,却藏不住一点微光。
世界真小,又让他们遇到。
如果这真的是错误的决定,那就让它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