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武的世界通常很简单：杠铃的重量，跑道终点的红线，肌肉纤维撕裂后又愈合的酸痛感。
在成都市青少年体校的摔跤馆里，汗水砸在地垫上的声音比任何语言都更真实。
这里凭实力说话，这让他感到安心。
但最近，这种简单被打破了。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像两条暗流，撕扯着他。
一条暗流，来自那个叫“龙哥”的男人。
龙哥西十出头，开一家高端茶楼，穿着剪裁合体的中式服装，手腕上是一串油润的沉香木珠。
他是在体校一次表演赛后找到费武的，说欣赏他身上“原始的力量感”。
一开始是请吃饭，去的都是费武从未踏足的私房菜馆，一顿饭钱够他们家一个月开销。
龙哥说话慢条斯理，眼神却像手术刀，总能精准地剥开费武因家境而产生的自卑和渴望。
“小武，肌肉练得再好，也是给人看的。
真正的力量，是这个。”
龙哥轻轻晃着茶杯，意有所指地拍了拍自己的钱包。
“跟你哥不一样，你是要走捷径的人。
跟着我，你就不用再看人脸色，不用让你大姐那么辛苦。”
另一条暗流，是林薇。
她是隔壁音乐学院的钢琴专业学生，父亲是某个局的领导。
林薇像一只闯入贫民窟的白天鹅，带着不谙世事的好奇和叛逆。
她迷恋费武身上那股与她周围男生截然不同的、野性的、“不文明”的气息。
她喜欢看他训练，喜欢他沉默寡言的样子，甚至喜欢他汗水的味道。
“费武，你跟那些装模作样的人不一样，你特真实。”
林薇眨着大眼睛，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带我看看你生活的地方吧？
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地方，能长出你这样的人。”
费武被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需要给弄糊涂了。
在龙哥那里，他是被物化的“原始力量”，是值得投资的潜力股；在林薇那里，他是被猎奇的“真实样本”，是逃离她精致牢笼的出口。
他分不清哪种更需要他，或者，他更需要哪种。
这天下午训练结束，费武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幸福里”。
刚走到楼下，就听见王婶的小卖部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他眉头一皱，加快脚步。
小卖部门口围了几个看热闹的邻居。
里面，费彩霞正叉着腰，和一个穿着花衬衫、满脸横肉的男人对峙。
那男人是附近有名的混混，叫“黑皮”。
“黑皮，你少在这儿放屁！
老子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费彩霞气得脸色通红。
“彩霞妹子，话不能这么说嘛。”
黑皮嬉皮笑脸，眼神却不怀好意地在费彩霞身上打转，“上回在张老五的局上，你弟费诚找我借了两千块，说好一周还，这都半个月了！
父债子还，兄债妹偿，天经地义嘛！”
“费诚借的钱你找费诚去！
关我屁事！”
“哟，谁不知道你们费家就你还能拿出几个子儿？
要不这样，”黑皮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钱嘛，好说。
你陪哥哥我去喝个茶，这笔账就算了，怎么样？”
周围响起一阵暧昧的窃笑。
费彩霞气得浑身发抖，抄起柜台上的一个空啤酒瓶就要砸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是费武。
他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黑皮。
他刚训练完，穿着紧身运动背心，古铜色的皮肤上油光发亮，虬结的肌肉像小山一样鼓胀着，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
黑皮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费……费武？
你想干啥子？
我跟你姐讲道理……”费武依旧不说话，往前踏了一步。
他比黑皮高出半个头，阴影完全笼罩了对方。
他只是慢慢抬起手臂，做了个展示肱二头肌的动作，那肌肉块像钢铁般坚硬。
动作很傻，甚至有点滑稽。
但在绝对的体型和力量差距面前，这种沉默的威胁比任何叫骂都有效。
黑皮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色厉内荏地指着费彩霞：“好！
你们费家厉害！
有钱养打手了是吧？
行！
这笔账我记下了！
咱们走着瞧！”
说完，他骂骂咧咧地推开围观人群，灰溜溜地走了。
围观的人见没热闹可看，也散了。
费彩霞松了口气，腿一软，靠在柜台上。
她看着弟弟宽阔的背影，鼻子一酸，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拍了拍费武结实的胳膊：“……回去吃饭。”
费武“嗯”了一声，接过费彩霞手里还没放下的菜篮子。
晚上，饭桌上的气氛依旧压抑。
拆迁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费国强依旧在吹嘘他的“***大计”，费文斌阴沉着脸扒饭，费玉盯着手机屏幕傻笑，费诚依旧缺席。
费武默默地吃着饭，脑子里却纷乱如麻。
黑皮的事只是个小插曲，却让他更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家的脆弱。
龙哥承诺的“捷径”和林薇代表的“正常世界”，对他产生了更大的吸引力。
饭后，他收到两条几乎同时抵达的微信。
龙哥发来的：“小武，明天晚上有个局，几个朋友想认识一下你。
都是体面人，对你以后有好处。
穿精神点。”
林薇发来的，附带一个可爱的表情包：“费武！
我跟我爸吵架了！
明天出来陪我散散心好不好？
我们去锦里吃小吃！”
费武盯着手机屏幕，两条信息像两个不同的旋涡。
一条通往深不见底的诱惑和可能的风险，一条通往看似光明却虚幻的彼岸。
他该跳进哪一个？
他抬起头，看着客厅里为了谁去洗碗而互相推诿的家人，看着窗外“幸福里”破败拥挤的景象。
一种急于逃离的冲动，混合着对这个家无法割舍的责任感，在他胸腔里剧烈冲撞。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最终，先回复了林薇：“好。”
然后，他点开龙哥的对话框，敲下几个字：“龙哥，明天几点？
在哪里？”
他不知道自己同时踏上两条船，是能更快抵达对岸，还是最终会掉进冰冷的河水里。
他只知道，在这个家里，光有肌肉是不够的。
他需要更多的东西，哪怕那些东西，可能需要他用自己还不完全明白的代价去交换。
衣食父母想要添加什么说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