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
一千两百米之下。
“海豚号”深潜器的探照灯是这永恒黑夜中唯一的光源,在墨一般浓稠的黑暗里切开一道孤独的光柱。
浮游生物在光中无声起舞,像宇宙尽头的尘埃。
齐岳的额头抵着冰凉的舷窗,呼出的白雾在面罩上晕开。
仪表盘的微光映着他紧锁的眉头。
耳机里只有电机低沉的嗡鸣和自己平稳的心跳——一种在巨大压力下刻意维持的平静。
“齐博士,己抵达预定坐标,海沟边缘。”
助手小林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声纳显示下方有大规模生物集群,但活动模式……很怪。
像是受到惊吓的鸟群。”
“收到。
保持悬停,我出去看看。”
齐岳的声音冷静得没有波澜。
他熟练地检查潜水服的每一个密封接口,动作精准得像在执行仪式。
背部的单人推进器开始充能,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像毒蛇在黑暗中吐信。
“博士,水流数据极不稳定,安全绳可能无法承受……风险我知道。”
齐岳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但仪器只能给我们数据,真相需要眼睛去看。”
三个月了。
这片海域的生态系统像一锅被缓慢加热的水,现在,他几乎能听见沸腾前的嘶响。
深海生物违背习性的迁徙,诡异的地磁波动,还有那些来自海沟深处、让最精密仪器都难以捕捉的低频震动……作为东海研究所的首席海洋生物学家,他必须亲自触碰这片诡异的脉搏。
泄压舱门开启的瞬间,刺骨的寒意裹挟着数百个大气压的重量扑面而来。
齐岳像一尾适应了黑暗的鱼,灵巧地滑入深渊。
推进器推动他离开“海豚号”营造的光明孤岛,投身于无边的黑暗。
寂静。
一种有质量的、压迫着耳膜和心脏的绝对寂静。
他的头灯是这黑暗宇宙里唯一孤独的星辰。
然后,他看见了。
不是通过冰冷的屏幕,而是亲眼目睹——下方无尽的幽暗中,无数发光的深海生物汇聚成一条缓慢流动的光河,沉默而坚定地向着背离海沟的方向移动。
发光鲷鱼、幽暗的水母、甚至平日蛰伏在海底的巨型等足虫……它们井然有序,仿佛在集体逃离某个苏醒的噩梦。
不对劲。
齐岳的心猛地一沉。
这不是觅食,不是繁殖,这是……逃亡。
他推动操纵杆,试图靠近记录这反常的景象。
就在这时,一股狂暴的暗流从海沟最深处猛然爆发,像一只无形的巨掌狠狠拍在他身上。
推进器发出刺耳的过载警报。
“齐博士!
强涡流!
立刻返航!”
小林的声音因惊恐而变调。
齐岳在翻滚的海水中拼命稳住身形,头灯的光束在黑暗中疯狂扫动,切割出支离破碎的视野。
就在这片混沌中,他的目光定格了。
在海沟底部那道最深、最狰狞的裂隙里,悬浮着一点蓝光。
那光不同于任何己知的生物发光,它更纯粹,更古老,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宁静,像一颗在母体中沉睡的心脏,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
一股难以抗拒的冲动攫住了他,压倒了一切理性计算和危险警告。
回去?
不。
所有的答案,都在那里。
他果断关闭了失控的推进器,凭借肌肉记忆和对水流的感知,逆着乱流,奋力向那点蓝光游去。
每前进一米,巨大的水压都像是要碾碎他的骨骼,面罩下的呼吸变得灼热而稀薄。
越来越近。
那蓝光在他眼前放大,化作一个悬浮在裂隙中央的、温和的光球。
光球内部,仿佛有星云在流转,有宇宙在生灭。
当他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不可思议存在的瞬间——轰!
没有声音,却胜过一切雷鸣。
纯白的光芒吞噬了一切感官,海水、压力、寒冷、甚至自己的身体……全部消失了。
他的意识被拽进一个时空乱流。
破碎的画面如陨石般砸进脑海:燃烧的摩天大楼在火光中崩塌,天空被狰狞的巨大黑影遮蔽;焦土之上,两个顶天立地的光之巨人,一蓝一红,正与形态恐怖的怪物死斗,每一次碰撞都让大地崩裂;最终,所有画面凝聚成一个笼罩整个星球的、充满恶意的巨大阴影,一个名字如同滚烫的烙印,刻入他的灵魂深处——“破灭招来体”。
一个古老、威严、带着无尽悲悯与决绝的声音,首接在他意识的最深处响起:“时辰己至……成为守护者……”……“齐博士!
齐博士!
醒醒!”
呼唤声由远及近,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齐岳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咳嗽起来,肺叶火辣辣地疼。
刺眼的阳光让他瞬间涌出泪水。
他发现自己躺在“海豚号”冰冷的甲板上,小林和船员们围在西周,脸上混杂着担忧与庆幸。
“我们……回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最后的记忆,是那吞噬一切的白光和撕裂灵魂的幻象。
“你昏迷了!
生命体征一度消失!
我们是冒险用机械臂把整个潜水舱硬拖上来的!”
小林的声音带着哭腔,“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齐岳挣扎着坐起身,一股虚脱感袭来,但紧接着,一股陌生的、澎湃的活力又从西肢百骸深处涌出。
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
掌心里,一个淡淡的、形如展翅飞鸟的蓝色印记,正悄然隐入皮肤之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抬头,望向远方。
海面平静,阳光灿烂,海鸥在蔚蓝的天空下自由飞翔,一切都像一场褪色的噩梦。
但掌心残留的微弱灼热感,脑海中那个名为“破灭招来体”的恐怖阴影,以及血管里悄然流淌的、不属于人类的力量,都在清晰地嘶吼——安宁的假象,己被彻底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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