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坚硬。
就像有人把失去意识的自己扔到了冰库里建硬的冰块上。
这是森姜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受。
身下并非柔软的床铺，而是某种光滑沁着凉意的硬物，像是……打磨过的大理石？
紧接着，一股混杂着陈年墨汁、灰尘以及微弱熏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腐朽气息的味道钻入他的鼻腔。
沉重的眼皮费力地掀开一条缝。
视线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
昏黄的烛光在视野边缘跳跃，勾勒出一个极其压抑的空间轮廓。
高耸的房梁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墙壁是深沉的暗红色，巨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一旁，上面堆满了卷轴和线装书。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这里不是医院，更不是他那间堆满医学期刊的公寓。
记忆如同破碎的镜片，尖锐而混乱地扎进脑海。
震耳欲聋的争吵，一只冰冷修长带着毁灭气息的手掐住他的脖颈，令人窒息的失重感。
以及如同鼓点一般不断的在他脑海中重复的，那句话“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试着去拯救她吧。”
然后……是刺目的阳光，下方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屋顶，无数穿着古装，惊恐扭曲的面孔仰望着他……“妖……蛇妖啊！”
“护驾！
护驾！”
“天降不祥！
此乃亡国之兆！”
那些惊恐、愤怒、充满敌意的嘶吼仿佛还在耳畔回荡。
紧接着是剧烈的撞击，骨骼似乎都发出哀鸣，然后……一片黑暗。
“嘶……”一声轻微的、不受控制的蛇类嘶鸣从喉咙深处逸出，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和茫然。
这声音让森姜自己都惊了一跳，残余的睡意瞬间飞散。
他猛地抬起头，试图看清周围。
动作带起一阵细微的摩擦声。
映入眼帘的，是他那覆盖着洁白如玉鳞片的修长身躯，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视线艰难地向下移动，最终定格在尾部——那不再是他熟悉的双腿，而是一株缩小版的、枝桠虬结叶片繁茂的银杏树！
金色的扇形叶片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熠熠生辉，随着他意识的清醒，几片叶子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轻响。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恶心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真的……变成了一条蛇？
一条尾巴是树的怪蛇？！
就在这时，一声刻意压低的，带着极度疲惫和浓重警惕的声音响起。
“它醒了。”
森姜循声猛地转头。
几丈开外，一张巨大的堆满了如山奏章的书案后，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褪色发旧的明黄色常服，身形瘦削，肩膀微微佝偻着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
面容憔悴，眼窝深陷，浓重的黑眼圈像是墨汁晕染开，下巴上冒出青黑色的胡茬，显得格外落魄。
唯有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却像困兽一般锐利地锁定在森姜身上，充满了审视、怀疑，以及一丝……病急乱投医般的孤注一掷。
在他身旁，侍立着一位同样神色紧绷，面白无须的老者，穿着深色宦官服饰，眼神同样警惕，身体微微前倾，似乎随时准备扑上来挡在主人身前。
朱由检。
崇祯皇帝。
森姜模糊的记忆碎片瞬间拼接起来。
他坠落的地点，正是这个风雨飘摇帝国的心脏——紫禁城的金銮殿。
而眼前这个形容枯槁如同被生活和工作双重榨干的中年社畜般的男人，就是大明王朝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
西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更添几分死寂。
崇祯的目光像刀子，试图剖开这条奇异白蛇的鳞甲，看清它内里究竟是祥瑞还是妖孽。
王承恩的呼吸都屏住了。
森姜能感觉到自己冰冷蛇躯下急速奔涌的血液。
恐惧、混乱、自身的思维与肉体不匹配导致的，对自身形态的厌恶。
还有那烙印在灵魂深处，支撑着他没有彻底崩溃的执念，也是他被扔到这里编成一条白玉大蛇的主要原因。
——避免那段黑暗又恐怖的时代再次上演，避免神州再次坠落。
种种情绪激烈冲撞。
首先他得先让自己活下来，至少在没摸清自己的能力是否能让自己独立生存之前，这或许是一个还算可以的合作伙伴。
首先得获取他的信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人前的逼格不能丢！
世外高人的架子得端起来！
他缓缓地带着一种非人的优雅，昂起上半身，玉白的鳞片在烛光下流转着近乎圣洁的光晕。
银杏尾枝舒展金叶轻颤，沙沙声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他努力模仿记忆中那些仙侠剧里神兽的姿态，头颅微扬尽量显得平静而深邃，俯视着书案后的帝王。
没有嘶鸣，没有攻击性的动作。
只是静静地带着一丝不容亵渎的疏离感，与崇祯对视。
这份异乎寻常的镇定和那过于“干净”圣洁的外表，似乎稍稍缓和了崇祯眼中最尖锐的警惕。
但他眉宇间的疑虑和深重的疲惫丝毫未减。
“你……”崇祯的声音干涩沙哑，打破了沉默，“究竟是何物？
天降祥瑞？
还是……祸乱妖邪？”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捏皱了手边一份奏章的边角。
那上面，恐怕写满了关于锦州惨败的噩耗和朝臣们对“蛇妖”的激烈弹劾。
森姜心中念头急转。
说话？
他试了试，喉咙里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嘶声。
写字？
他瞥了一眼自己那条树尾巴。
能行吗？
他尝试着移动身体，向书案靠近。
这个动作立刻让王承恩紧张地挪了一步，崇祯的眼神也瞬间锐利如刀。
森姜停下，用尾巴尖最柔软、布满细密金色纹理的末端，轻轻点向光洁冰凉的金砖地面。
一点，一划。
动作起初有些生涩僵硬，但很快变得流畅。
洁白的鳞片末端在地面留下清晰的、带着奇异微光的痕迹。
那不是墨，更像是某种凝结的光痕。
几个古朴苍劲（说白了就是丑）的大字在崇祯和王承恩惊疑不定的注视下，缓缓成型：药师琉璃光如来座下弟子，丰饶玉璃，见过天子。
字迹清晰，笔锋隐含道韵，瞬间将逼格拉满。
森姜心中却在疯狂吐槽。
药师琉璃光如来坐下弟子？
真敢编啊我，脱口而出的理由我自己都快信了，玉璃……算了，总比没有名字强。
“玉璃？
祥瑞之兽？”
崇祯低声自语，眼中的惊疑之色更浓，但那份孤注一掷的微光似乎亮了一点点。
“你……能助朕？”
森姜的尾巴再次挥动，光痕续写：天子有难，当助之。
言简意赅，惜字如金。
态度明确，立场清晰。
主打一个神秘莫测，仙气飘飘。
崇祯死死盯着地上的字，胸膛微微起伏。
这怪蛇能听懂人言，能写字，字迹还如此不凡……这超出了他对“妖孽”的认知。
但“祥瑞”？
他朱由检登基以来，天灾人祸不断，何曾见过真正的祥瑞？
这更像是一根绝望中抓住的稻草，一个暂时堵住汹汹众口的借口——他实在不想，也不能再下第西次罪己诏了！
那意味着他统治根基的彻底崩塌！
“助朕？
如何助？”
崇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更多的怀疑，“朝堂衮衮诸公，视你如妖孽！
朕……朕亦身陷囹圄！”
他指了指案头堆积如山的弹劾奏章，语气苦涩而沉重。
政治压力如同无形的枷锁，让他即使看到一丝奇异，也无法立刻给予这条蛇任何实质性的支持。
森姜沉默，主要是他也说不出话来，他需要证明价值，而且要快。
他的目光扫过崇祯那张憔悴得不成人形的脸，还有那双因长期熬夜，以及过度焦虑而布满血丝，眼白浑浊发黄的眼睛，一个念头闪过。
他微微侧身，将那条奇异的银杏树尾转向崇祯的方向。
他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流窜，如同呼吸一样简单，它引导着那股奇怪的能量向尾巴流去。
随后异变突生。
尾枝上最靠近顶端，也是最大最饱满的几片金色叶片，开始散发出柔和而温暖的光芒，如同初升朝阳洒下的第一缕金晖，纯净而充满生机。
光晕缓缓扩散，笼罩了小小的书案一角。
崇祯和王承恩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森姜集中意念，努力回忆着作为外科医生时对于这种外显病症的理解，将这份源于“丰饶”的力量引导向崇祯的双眼。
金色的光点如同微小的萤火，轻柔地飘向崇祯的面部，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暖意，缓缓渗入他干涩刺痛的眼球。
“唔……”崇祯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难以置信的喟叹。
仿佛久旱龟裂的土地迎来了甘霖。
那股深入骨髓的酸胀刺痛和难以忍受的干涩感，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凉和舒适。
眼前因过度疲劳而导致的模糊重影，也瞬间清晰了许多！
虽然身体依旧疲惫不堪，但这双饱受折磨的眼睛，仿佛获得了新生！
这效果立竿见影，远超任何御医的方剂！
崇祯猛地闭上眼，再睁开，反复几次。
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了不少，浑浊的黄色也消退了些许，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霍然抬头，再次看向森姜时，那眼神中的怀疑如同遇到烈阳的薄冰，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震惊和一丝……终于抓住救命稻草的、带着卑微祈求的真诚！
“仙家妙法！
真乃仙家妙法！”
王承恩在一旁看得真切，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崇祯没有说话，但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手指紧紧抓住书案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看着森姜，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撼，有狂喜，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一种溺水之人终于看到浮木一般近乎贪婪的渴望！
他不想死，他不想做亡国之君！
这条蛇……或许真的是上天赐予他，赐予大明的一线生机！
“你……”崇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需要朕做什么？”
态度己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森姜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第一步，成了。
代价？
他暂时没感觉到，或许是轻微治疗消耗不大？
但他不敢怠慢，继续保持高冷姿态，尾巴再次书写：无需多虑，以待天时。
意思是：我要休息，别打扰我。
时机到了，自然会帮你。
崇祯立刻点头，甚至带上了一丝恭敬：“好！
好！
王伴伴，速速安排！
务必确保……玉璃仙人……不受打扰！”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用了“仙人”二字。
王承恩连忙躬身：“老奴遵旨！”
森姜不再理会他们，缓缓盘起身体，将头部枕在冰凉的尾根处，闭上蛇瞳，仿佛陷入一种玄奥的入定状态。
玉白的蛇躯盘踞在御书房冰凉的金砖地上，银杏金叶无风自动，散发着微弱的柔光，神圣感拉满。
而森姜的内心，此刻却远非表面那么平静。
‘卧槽！
真特么变成蛇了！
我编的我都要信了！
’ 他疯狂地腹诽着，对自身形态的厌恶感再次翻涌上来。
突然，一个极其微弱仿佛接触不良的电流声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紧接着，一个极其简陋如同早期页面游戏聊天框界面的蓝色光屏，在他眼前，或者说意识中猛地跳了出来！
森姜加入群聊群聊频道：404 森姜：兄弟们！
救命！
我变成蛇了！
在大明！
皇帝就在我旁边！
在线等，急！！！
信息发送出去的瞬间，整个光屏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如同风中残烛，然后“滋啦”一声，彻底熄灭黑屏！
无论森姜如何在意识里疯狂呼唤，试图刷新那个界面都再无反应，仿佛从未出现过。
‘……’ 森姜的内心一片死寂，然后被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尼玛！
关键时候掉链子？！
服务器崩了？！
这破金手指是拼夕夕买的吧？！
’巨大的希望瞬间变成更深的绝望。
唯一的求救渠道，断了。
他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蛇。
他只能更紧地蜷缩起冰冷的身体，玉白的鳞片在金砖上微微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银杏金叶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一分。
前路茫茫，开局一条蛇，队友全掉线。
这大明副本，地狱难度啊！
神圣庄严的瑞兽外表下，一颗崩溃的现代灵魂正在无声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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