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课还没响完,方夜行己在教室角落的窗边落坐。
阳光从玻璃斑驳地映进来,刚好染亮他摊开的课本和手背。
他的指节显得有些用力,像是在用无声的方式缓解某种紧张。
讲台上新班主任李老师在点名,声音清亮而不失威严,每喊到一个名字,教室里便有细微的回响。
沈蘅是最后一个出现在门口的。
皮鞋摩擦地面,风衣下摆旋出浅浅的弧度。
她将手中的书抱在胸前,目光并未多在谁身上停留。
李老师示意她坐下,沈蘅轻轻应声,转向空落落的靠窗一排。
班里人微微骚动,有男生小声议论她的气质,也有女生掩嘴偷看。
沈蘅的步态从容,却藏着静水流深的疏离。
她径首走到了方夜行旁边,留有一席空位,便坐下。
“方夜行、沈蘅,这学期你们同桌。”
李老师不容置疑地宣布。
方夜行抬头,目光里有片刻的迷茫。
从小到大,他总更习惯成为角落的旁听者。
同桌对他而言,是一道从未正视过的光线。
他看见沈蘅低头整理桌面,动作轻缓规整,笔袋内的笔按长短排齐,连橡皮都擦得棱角分明。
这细节让他想起小时候姥姥家摆放茶具的规矩——一切都井然有序。
只是在沈蘅身上,这种秩序更像是某种自保,用安静构筑起遥不可及的边界。
“你好。”
他绞尽脑汁,终究说出两个干巴巴的音节。
沈蘅没有抬头,只是简短应了声:“你好。”
他们的寒暄干净利落,如空气里射入的第一道晨光,划开却不驱散晦暗。
课间铃响,教室的喧闹由远及近。
张旭凯从门口探进脑袋,朝方夜行挤眉弄眼。
“夜行,你抢先一步啊?
实验班同桌女神羡煞多少人。”
他半真半假地夸张感叹,一边揽着篮球包,一边随手扔来颗糖。
方夜行笨拙地接住,微微一笑。
沈蘅抬头,明眸里浮起一丝探究,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看着窗外树梢。
“你……喜欢篮球?”
沈蘅发现桌边多了颗糖,语气纯粹是好奇。
方夜行愣了下,摇头:“张旭凯,他是校队的。
我的话,只会上体育课。”
“哦。”
沈蘅点头,把糖推回给他。
那动作克制又疏离。
方夜行有些自嘲地笑笑,糖无声地滑回桌角。
这份小小的物品流转,像窗外晃动的光影,似乎流转着什么微妙的气氛。
“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吧。”
李老师忽然走进来,笑着发号施令,“从左到右,从前排起。”
队形从第一排女生开始传递,每个声音都带着欲扬先抑的紧张与对自我的补偿性夸饰。
方夜行的声音有些发涩:“我叫方夜行,理科实验班。
喜欢数理,但其实更喜欢安静的东西。”
说完,他不敢看大家,低头把笔夹正。
沈蘅的自我介绍极短:“沈蘅,文科班。
喜欢读书写字。”
声音轻得近乎虚无,却足以让全班安静下来,仿佛谁都不舍得打破那片凝结的水面。
自我介绍结束,教室里氛围稍缓。
窗外有麻雀低飞,带来清晨尚未被城市杂音吞没的诗意。
第二节课下,自修时间临近。
沈蘅摩挲着笔尖在空白本子上画圈,忽然抬眼看向方夜行。
“数学题会吗?”
她把印着“高考真题”的练习本递过来,页面干净整齐,字迹娟秀行云。
方夜行刚想点头,翻了眼题目,怔住。
不难,是典型的函数增减问题,只是搭配了一道很新颖的变式,连他也要花时间推演。
他沉默着写演算,沈蘅的目光时不时从他手指跳跃路线转到窗外。
教室里静得只剩他们的呼吸声。
最终,方夜行把解题过程推演在格子纸上,用铅笔轻描淡写地标记了易错点。
“你思路很清晰。”
沈蘅认真接过来,突然抿嘴笑了下,“比老师讲得明白。”
方夜行有点窘迫:“其实没什么,就是做得多了。”
沈蘅把作业本收好,低头写下两行字。
字里行间带着些许温度。
“我经常想,为什么只有高分才算被认可?”
她忽然低声说。
方夜行有点意外,停笔想了想:“也不一定吧,也许只是大多数时候,只有分数足够明显,别人才能看见。”
沈蘅没说话,静静点头。
良久,她伸手去翻桌角的书,却险些带倒装着的水。
方夜行本能地一把扶好,水杯来回晃动,溅出细微水珠。
沈蘅收回手,轻声道谢。
她衣袖上沾了滴水,蓝色校服在窗光下显得有些透明。
气氛陷入短暂的寂静。
方夜行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被那滴水拉近了些,却也多了点不安。
第三节下课,走廊上响起篮球撞击地面的重音。
张旭凯带着一帮男生聚在走廊栏杆旁,兴奋地讨论着昨晚NBA的比分。
“库里三分又进了二十多个!
谁来挑战我?”
他朝方夜行招手:“来,夜行,陪我打一会儿。”
方夜行有些犹豫,沈蘅放下笔,道:“快去吧。”
他一怔,有些意外沈蘅主动开口。
“学习不全是坐着,会动才有灵感。”
沈蘅轻声补充。
方夜行笑了笑,感觉气氛终于有了些柔和的温度,他起身和张旭凯去了操场。
篮球场边,张旭凯把球扔给方夜行:“哥们,你现在可是有同桌女神罩着了,得给理科实验班长脸。”
他笑着起跳,轻松投篮,皮球划出优美弧线。
他们一边打球,一边讨论课业、生活。
张旭凯总能把话题扯远,“你觉得,将来咱们会被分到什么地方?
有那么多人说高三是人生分水岭,可我更关心能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方夜行气喘吁吁地回球:“我也不知道,家里希望我考清华,自己只想先过好眼下。”
张旭凯笑,有些落寞:“你至少有人盯着,我爸一年回家两趟,妈又忙得要命。
我总觉得,自己再拼也只是别人期待里的那个替身。”
两个男孩的身影倒映在操场的橙红色塑胶地上,阳光拉长了他们的青春忧虑。
下课铃响,方夜行回到教室,沈蘅还安静地写着作业,像一朵不曾被打扰的白茶花。
不远处林诺低头整理电脑包,偶尔抬眼关注局势。
意外的热闹和安静各占一隅,平衡得刚刚好。
晚自习前,班主任李老师在黑板上写下“梦想”的大字,让每个学生在便签纸上偷偷写下自己的愿望。
方夜行犹豫片刻,写下:“希望爸妈能理解我的选择。”
沈蘅的便签写得极轻:“想成为被自己喜欢的人。”
李老师把便签贴满黑板,五颜六色的梦想像是风中的纸鸢,每一只都在努力挣脱线的束缚。
教室忽然沸腾起来,大家相互揣测、打趣,有人调侃便签上的“和沈蘅成为朋友”,也有人悄悄地握紧自己的那一张。
课桌下,方夜行和沈蘅没有多说话,但每次抬头,彼此的目光都会轻轻撞在一起,像黎明前交叠的光与影,悄无声息却又分外清晰。
夜自习时,天色己暗。
走廊尽头的路灯拖出细长剪影,沈蘅翻着语文课本,偶尔皱眉。
方夜行低头解物理题,一笔一画都写得极慢。
那道难题卡住了他,思路陷入僵局。
沈蘅轻轻将纸条递过来——“画图看看?”
方夜行一怔,随即会心一笑。
沈蘅的建议让他立刻突破思维瓶颈,很快补完了解题步骤。
“谢谢。”
他小声说。
沈蘅歪头,“同桌嘛,应该的。”
窗外夜色渐浓,教学楼灯火渐亮。
教室里的每一个人都安静地完成自己的功课,或许也在心中描画着未来。
自习结束,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离去。
沈蘅收拾桌面,抬头对方夜行说:“今晚走东门吗?”
方夜行点了点头。
他们一起走出教学楼,晚风带着海腥味拂面而来。
大道边的梧桐叶发出柔和的沙沙声,似乎把整个城市都包裹在若有若无的低语里。
路灯下,他们的身影被拉得极长。
方夜行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话己在风里消散。
沈蘅低头踩着地砖,一时无言。
首到快到校门口,她缓缓说:“其实,我挺羡慕你。”
方夜行诧异地望向她。
沈蘅抬起头,神色不变,“你看上去总是很安静,很踏实。
好像什么都不会乱。”
方夜行沉默片刻,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笑:“有时候,也只是装出来的。
其实,我也会怕。”
沈蘅似乎有些释然,轻轻应了一声。
前方的校门口灯光明亮,人流渐渐稀疏。
方夜行突然停下脚步,把手里的那颗糖递给沈蘅。
“送你。”
他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沈蘅愣了愣,忍不住笑了。
“谢谢。”
这一刻,夜风温柔,世界静谧。
他们并肩走进灯火下彼此投射的同一个影子里,少年人心中不安的涟漪和期许在光与影里缓缓交融。
清晨的校园操场还留着他们白天奔跑的余温,夜色重新拢住眼前的街灯。
青春的步伐静悄悄,却在无声处埋下新的种子。
时间悄然流转,教室窗外的海风,会不会也带走他们未及说出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