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日子,如同被上了发条的钟,精准而严苛地转动着。
听雪轩虽雅致,却更像一个华美的牢笼。
沈璃的生活被塞满了各种繁复的功课。
琴弦磨破了指尖,墨汁染黑了袖口,棋谱看得她头晕眼花,但这些都比不上那看似简单,实则让她吃尽苦头的淑女步。
宽敞明亮的听雪轩内,铺着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
负责仪态教养的徐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嬷嬷,一张脸刻板得如同石刻,眼神锐利如鹰。
“抬头!
挺胸!
收腹!
肩膀放松!
目视前方,下颌微收!”
徐嬷嬷的声音不高,手中拿着一根根光滑的紫檀戒尺。
“步幅要小,落地要轻,行走间,裙裾不能乱晃,头上的东西,更不能掉!”
此刻的沈璃,头上正稳稳地顶着一个青花瓷碗,碗里盛着大半碗清水。
她小心翼翼地绷首身体,努力回忆着嬷嬷的每一个要点,试图迈出那端庄如仪的步子。
一步,两步……她屏住呼吸,头上的碗像一座沉重的小山,压得她脖颈酸痛。
汗水顺着鬓角滑落,痒痒的,她却不敢抬手去擦。
“稳住!
腰肢要软,像柳条!
别像个木头桩子!”
徐嬷嬷的戒尺轻轻点在沈璃僵硬的腰侧。
沈璃心中一慌,脚下微微一滑,重心瞬间偏移。
头上的碗立刻不安地晃动起来!
“啊!”
她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想扶住碗,却为时己晚。
只听“哐当!”
一声脆响!
青花瓷碗从她头顶摔落,狠狠砸在金砖地上,瞬间西分五裂!
碗里的清水溅了她一身,几片锋利的碎瓷划过了她细嫩的手背,留下几道清晰的血痕。
***辣的疼痛传来,沈璃狼狈地跌趴在地上,发髻散乱,,手背上的血珠迅速滚落,混着地上的水渍,晕开一小片淡红。
“废物!”
徐嬷嬷的厉喝如同冰锥,狠狠扎进沈璃耳中。
她快步走过来,看着地上的狼藉和沈璃的惨状,脸上没有丝毫同情,只有浓重的失望和鄙夷。
“这才走了几步?
连头顶个碗都走不稳,如何能学那金枝玉叶的风范?
王爷将你交予老身,是让你脱胎换骨,不是让你来糟践东西的!”
她指着地上的碎瓷,声音刻薄:“看看!
这上好的官窑青花!
你爹娘一辈子也挣不来这一只碗的钱!
在王府,摔碎的不是碗,是规矩!
是体面!”
接下来的时光,成了沈璃的噩梦。
她一遍遍地顶着新的碗,小心翼翼地迈步。
恐惧让她更加僵硬,越是怕摔,越是容易出错。
“哐当!”
……“哐当!”
……“哐当!”
……清脆又刺耳的碎裂声,在大殿内一次次响起。
夜幕降临,徐嬷嬷终于带着满脸的不耐烦离去。
留下满地的狼藉和一个伤痕累累的沈璃。
婢女们默默进来收拾碎片,动作麻利,她们为她处理了手上几道较深的伤口,敷上药膏,又送来清淡的晚饭。
沈璃食不知味,手心的药味和心里的苦涩混在一起。
夜深人静,“听雪轩”一片沉寂。
沈璃手背上的伤隐隐作痛,徐嬷嬷刻薄的话语在脑中反复回响。
她悄悄起身,回到了大厅,点燃了几盏烛火。
她深吸一口气,将一只白瓷碗稳稳地放在头顶。
一步,两步……她走得极其缓慢,全神贯注。
寂静的夜里,只有她轻微的脚步声和烛火偶尔的噼啪声。
“啪!”
重心不稳,碗还是摔了下来,碎裂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她只是抿紧了唇,默默蹲下,小心地捡起较大的碎片放到一边,然后,又拿起一个碗,重新顶在头上。
摔倒,捡起碎片,再顶碗……再摔倒……不知练了多久,她又一次摔碎了碗,疲惫和挫败感几乎要将她压垮。
楚北潇刚从宫中议事归来,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他本欲径首回寝殿,却鬼使神差地绕路经过听雪轩。
深夜未熄的灯火和隐约传来的碎裂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悄步走近,隔着门缝,看到了厅内的景象。
他静静地站在门外阴影里,看了片刻。
他没有进去,也没有出声。
只是无声地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只有那个小小的身影,在空旷冰冷的大厅里,一遍遍重复着白天的那些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