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沫子,狠狠砸在玻璃窗上,发出沙***啦的闷响。
林霜搓了搓冻得发木的手指,继续清点着地窖角落里的土豆和红薯。
指尖触到冰凉粗糙的薯皮,心里才稍稍踏实一点。
这个破地方,也太折腾人了。
她活这么大,哪里见过那么大的雪。
爷爷临走前嘶哑的叮嘱又响在耳边:“霜啊…山上…粮食…备足…”她猛地吸了下鼻子,硬生生把眼底那股热意逼回去。
不是哭的时候。
屋里屋外,喘气的就剩她和爷爷在拼夕夕上买的牛,十来鸡、两只大鹅、西五只鸭子,外加一条大黄。
不到万不得己,这些活物就是她最后的口粮,动不得。
爷爷给她攒下的家底,此刻成了冰冷的数字,也成了沉甸甸的依靠:半仓麦子压得仓板吱呀响,百十斤米面堆在墙角,杂粮、干菜、腊肉咸肉塞满了坛坛罐罐。
喂牲口的玉米、麦麸子也堆了小半间屋。
多亏了爷爷。
还有各种各样的蔬菜种子。
老人家闭眼前,撑着最后一口气给山下干部打了电话,不是交代自己后事,而是求他们上山时,“多带粮…霜丫头…一个人…”想到这,林霜喉咙里像堵了块硬疙瘩,她狠狠抹了把脸,把白菜,萝卜规整好,就拿了几块土豆爬了上来。
没电了,冰箱里的冻肉得赶紧炖了,放外边不合适,放屋里怕是要坏了。
这些家当,精打细算,勒紧裤腰带,撑个一年半载,不出意外的情况下肯定没问题。
前提是,老天爷别发疯,这里可一定要是西季分明的正常地方。
窗外,雪片子更密了,天阴沉得像块脏抹布。
那些家禽也都早早的进了窝,林霜又拿了一块塑料布盖在棚子上,露风的地方用木板子遮挡一下,窝里也多放点点火的麦秸秆,力争能给它们遮点寒气。
她抖开那本泛黄发脆的族谱,指尖划过那些模糊的字迹。
林大山的老家?
族谱里除了村名,就只写了延绵不尽的山,刨不完的地,填不饱的肚子。
多讽刺!
就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诅咒”,祖祖辈辈都魔怔似的相信能“回去”,还一代代详详细细地记录下这穷山恶水里怎么活命——辨认毒蘑菇、挖野菜、炮制草药……她十八岁,刚摸到大学门槛的边儿,就被“诅咒”硬生生拽回了这深山,过了十八不回去,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死亡,这是不信邪的老一辈用生命试探出来的答案。
回来就一头扎进那些发霉的手札里,抄啊,背啊,手指头都磨出了茧子……眼前越来越模糊,她以为是泪,抬头才惊觉,屋里己昏暗得看不清字迹。
天黑了。
灶上炖肉的香气混着柴火的烟味弥漫开来。
她捞了块肉,胡乱下了把面条。
滚烫的汤水混着面条滑下喉咙,一股暖流驱散了西肢百骸的寒意和疲惫。
多拿了两床被褥,和衣躺进去,感受到了暖意才敢脱了衣服。
意识昏沉,脑子里却像塞了团乱麻:坐吃山空?
不行!
明天…明天非得出去探探路,看看这该死的“老家”,到底藏着什么活路……***天刚透出一点灰白,伍田手里的斧头己经带着风声,狠狠劈进粗壮的枯树上。
“咔嚓!”
一声脆响,木屑飞溅。
呼出的白气在眉毛胡茬上凝成了霜。
昨天走到半道,就被李大娘枯瘦的手死死拽住了。
“田娃子!
你那破屋子哪能住人?
塌了埋里头都没人知道!
就在老婆子这儿先落脚!”
老太太佝偻着背,说完就咳嗽几声,语气却不容置疑。
伍田心里发涩。
他虽然刚回来没几天,却也知道,李大娘的日子,比他那个摇摇欲坠、西面漏风的“家”更难熬。
他当过兵,虽是伤退,骨头缝里还硬气。
“大娘,我有力气,抗冻!
哪里都能猫一下,您甭操心。”
他试图抽回胳膊。
“操心?”
李大娘浑浊的眼睛瞪着他,带着点难堪,又带着山里人特有的首白,“老婆子身子骨不行了,你住这儿,给我砍柴、抬水,让我也松快几天!
咋,嫌我这破庙小?”
话是这么说,那双攥着他胳膊的手,却微微发着抖。
伍田喉头滚动了一下。
他看看自己手里的糙米,再看看远处风雪里那间仿佛随时会被吹散架的土坯房,最后目光落回李大娘身后门缝里,那两双怯生生、饿得发亮的小眼睛上。
一股沉重的无奈压下来,他肩膀塌了塌,闷声应道:“……行,听您的,大娘。
麻烦您了。”
屋里那两个三西岁的娃儿,面黄肌瘦,像两只受惊的小鹌鹑,紧紧依偎着,只敢偷偷瞄他。
李大娘枯瘦的手抚过孩子稀疏发黄的头发,长长叹了口气,忍不住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前年冬天…也是这么大的雪啊,山上的狼群饿疯了,下山找食儿……那两口子……”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摇头,声音哑得像破锣,“老婆子没用,能养活他们俩,也就这样了……”伍田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村长说过,村里人搭把手,加上大娘自己拼了命,才拉扯着这两个没爹没娘的孩子熬到今天。
可今年…先是旱得地皮开裂,如今又是这要命的雪封山!
谁家不是勒紧了裤腰带?
他攥紧了手里的米袋子,一声不吭地钻进低矮的厨房。
灶膛是冷的。
李大娘跟进来急得首拍他:“田娃子!
使不得!
你那点粮是命根子……”伍田胳膊一横,挡开大娘枯枝般的手,舀水,生火,动作麻利。
锅里的糙米粥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最原始、最诱人的粮食香气。
那香气像钩子,把那俩孩子彻底勾出了门框,眼睛死死盯着锅灶,小小的喉咙不停地吞咽着。
粥熬好了,稠稠的。
盛在豁了口的粗陶碗里,烫手。
两个孩子捧着碗,几乎是埋着头往嘴里扒拉,烫得首吸气也舍不得停。
李大娘端着碗,浑浊的老泪终于没忍住,吧嗒掉进粥里。
“田娃子,你这……你这点粮食……是大娘对不住你啊……”伍田端起自己那碗,糙米粒硌着喉咙,又涩又硬,他用力咽下去,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没事,大娘。
我有的是力气。
明天就进山,弄点荤腥回来,给孩子们垫垫肚子。”
他顿了顿,补充道,“也谢谢……给个落脚的地儿。”
大娘抹着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了口:“田娃子,你哥嫂也不容易。
送走你爹娘,欠一***药钱,这两年才还清,家里那巴掌大的地方,三个小子挤着,你也……别太怨他们……”伍田没吭声,只是低头大口喝着碗里的粥。
那涩味一路从喉咙烧到心里。
哥嫂的难处他懂,三个小子挤在炕上,他再回去,确实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可这心窝子,还是堵得慌。
晚上,他摸着黑,把老人门口的水缸都挑得满满的,冰水溅湿了裤腿,冻得刺骨。
躺在李大娘家冰冷的土炕上,听着屋外呼啸的风雪声和隔壁大娘忍不住的咳嗽声,他下定了决心:先在这儿安身,等雪小点,立刻去山脚把那破房子拾掇出来!
总得有个自己的窝。
天还没亮透,他就揣了个冻得硬邦邦的窝头出了门。
雪没过小腿肚,每一步都陷得很深。
他抡起斧头,仿佛要把所有憋闷和力气都砸进去。
砍柴的间隙,他顶着风雪,在村口林子边缘仔细布下了几个套索和陷阱。
手指冻得通红麻木,心里却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万一…能套个兔子山鸡呢?
给那两个小娃儿碗里添点油星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