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书被小黄门恭敬地取走,送往丞相府与御史大夫府用印、下达。
那一卷小小的竹简,此刻重若山岳,承载着嬴氏皇族的鲜血,驶向既定的悲剧终点。
胡亥依旧跪坐在玉阶下,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地落在空处,仿佛还沉浸在“失去”兄长的“悲伤”与处理“家事”的“疲惫”之中。
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剧烈跳动着,泵出的血液带着一丝新生的灼热。
那是源气带来的暖意,更是希望点燃的火种。
赵高并未立刻离去。
他像一株扎根于咸阳宫阴影里的老树,静静地立在那里,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胡亥。
三年的掌控,让他对这个年轻皇帝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次呼吸节奏都了如指掌。
今日的胡亥,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依旧是那个可以随意揉捏的傀儡。
但不知为何,就在刚才用玺的那一瞬间,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异样。
不是反抗,不是愤怒,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如同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
是错觉吗?
赵高垂下眼帘,将这一丝疑虑压下。
或许是扶苏之死,让这小儿心中产生了些许兔死狐悲之感,无妨,稍加敲打便可。
眼下,更重要的是将那些潜在的威胁彻底清除,让罗网的根须,更深地扎入帝国的每一寸肌理。
“陛下节哀。”
赵高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扶苏公子之事,乃是他咎由自取。
陛下当以龙体为重,以帝国江山为重。”
胡亥仿佛被他的声音惊醒,缓缓抬起头,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有劳丞相挂心。
朕……无碍。”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带着一丝随意,如同谈论今天天气如何:“对了,丞相,朕观今日殿外值守的郎官,似乎面孔有些生疏?
倒是……颇为雄壮。”
赵高目光微闪,心中那丝疑虑稍减。
原来是在关注这个。
他略一回忆,便记起了那个守在殿门一侧,如同铁塔般沉默的汉子。
其人身高九尺,膀大腰圆,站在那里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陛下好眼力。”
赵高淡淡道,“此人似是名叫典韦,乃新任郎官不久。
北地人士,不通礼数,唯有一身蛮力尚可。
陛下若觉碍眼,老臣这便将其调离。”
“不必。”
胡亥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种帝王对新鲜事物短暂的好奇,“看着倒是挺提气的。
这宫里近来暮气沉沉,留着他,添些生气也好。”
他言语轻松,仿佛真的只是一时兴起。
随即,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倦怠,打了个哈欠:“若无他事,丞相便去忙吧。
那些琐碎政务,丞相与李斯商议着办便是,不必事事禀于朕。”
这副甩手掌柜的姿态,正是赵高三年来最为熟悉的。
他心中最后一丝警惕也消散了。
“老臣,遵旨。”
赵高躬身行礼,退后几步,转身,玄色的官袍下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稳步向殿外走去。
望着赵高消失在殿门外的背影,胡亥脸上那副慵懒、昏聩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眼神瞬间变得幽深而冰冷。
他依旧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下冰凉光滑的玉阶。
传国玉玺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典韦……”他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告诉他,这是何等一员猛将!
忠诚、勇武、近乎非人的力量。
系统将他送来,不仅仅是送来一个护卫,更是送来了在这绝境中,第一块可以依仗的基石,第一把可以出鞘的利刃!
他需要测试,测试这份奖励是否真的如传说中那般可靠,测试这系统赋予的“绝对忠诚”,究竟能达到何种程度。
殿外阳光正好,将典韦如山的身影拉得更长,投映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
赵高走出殿门,脚步未停,甚至没有看两侧的郎官一眼。
于他而言,这些不过是宫里的摆设,是背景。
然而,就在他经过典韦身前时,跟随在他身后,如同影子般的两名罗网杀手——其中一人,眼神阴鸷,腰间佩着细剑,气息如毒蛇——似乎是为了彰显罗网的威势,又或许只是习惯性地审视宫中的“新人”,他那冰冷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轻蔑,扫过典韦。
那目光,如同在看一件死物。
也就在这一瞬,典韦那一首如同石雕般静止的身躯,微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他没有转头,没有对视,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
但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如铅、血腥如沙场的煞气,以他为中心,骤然弥漫开来!
那并非针对任何人,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反击,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对恶意与死亡的天然排斥与警告。
那名罗网杀手的脚步猛地一滞!
他感觉自己仿佛一瞬间从咸阳宫温暖的阳光下,坠入了北地最酷寒的战场尸堆之中!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针,刺得他皮肤生疼,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连拔剑的念头都在刹那间被冻结!
这股气息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典韦依旧沉默地站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名罗网杀手额角渗出一滴冷汗,惊疑不定地看了典韦的背影一眼,却再不敢有丝毫挑衅,快步跟上己经远去的赵高。
端坐于殿内的胡亥,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不见那无形的煞气,却能清晰地看到那名罗网杀手骤然变化的脸色和仓促离开的脚步。
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在胡亥的唇角悄然浮现,旋即隐去。
他知道,他的“恶来”,醒了。
而这咸阳宫,这看似铁板一块的罗网,从今日起,将被这无声无息间嵌入的一枚钉子,撬开第一道缝隙。
他缓缓站起身,玄色冕服拖曳在地,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走到殿门旁,目光似乎随意地投向远方层叠的宫阙飞檐。
“摆设……”他再次低声自语,这一次,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也该换一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