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里闷得像口蒸锅，空气里全是铁锈味和汗臭。
头顶岩层渗着暗红水渍，像是被谁一刀刀割开后流干了血。
十九岁的陈陌缩在角落，麻布短打磨得露出棉絮，肩头那块百衲符咒早被血汗浸成黑褐色。
他没动，手里的铁镐却在敲。
一、二、三、西——每西下就停一下，再重复。
镐尖砸在矿壁上发出闷响，像是在数心跳。
旁边几个役民己经喘得首不起腰。
这矿脉早就枯了，灵机抽得连渣都不剩，可活还得干。
监工的鞭子不长眼，谁慢了就抽，抽完人倒了，抬出去扔进废坑，连名字都不会记。
陈陌低头看了眼掌心。
刚才敲壁时，皮肉裂了条小口，血还没凝，就冻住了。
一层薄霜顺着指纹蔓延，又瞬间化开。
他不动声色地用袖口蹭掉，继续敲。
“咔——”头顶一声脆响。
他猛地抬头，岩缝里掉下第一块碎石。
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拳头大的石头像雨点砸下来。
有人刚抬头，就被砸塌了天灵盖，脑浆混着血喷在墙上，还没落地，额心忽然飘出一缕淡金色气流，眨眼就散了。
陈陌瞳孔一缩。
那不是灵气，也不是魂火。
但他认得——七岁那年，娘死在这矿里，也是这样，额头上飘出这玩意儿。
他没时间细想，一块磨盘大的滚石砸了下来，正中后脑。
世界黑了。
黑暗里，齿轮在转。
不是幻觉，是声音。
金属咬合的咔哒声，一根根传动轴在颅内旋转，图纸一张张翻过——锻炉结构图、液压承重表、应力分布曲线……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撞进来，疼得他想吐。
他看见自己站在一座巨塔里，脚下是九条地脉交汇点，头顶悬着青铜齿轮，缓缓咬合，像在吞噬什么。
“……所有系统都有漏洞。”
这句话不知从哪冒出来，像是他自己说的，又像是别人塞进来的。
意识一点点回笼，他发现自己被压在岩缝下，左臂卡在碎石堆里，铁镐还攥在右手里。
呼吸困难，鼻腔全是血沫。
头顶的石头还在往下掉，每十秒一块，不紧不慢，像是等着把他活埋。
他咬牙，用铁镐撑住头顶裂缝。
镐柄抵在肩窝，百衲符咒被压得渗出血来，顺着锁骨往下淌。
他不敢松手，一松，这块岩板就会砸下来，把他砸成肉泥。
撑住。
撑住。
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头顶支撑柱。
柱子是玄铁浇筑的，但接缝处有裂纹，而且……歪了三度。
前世记忆里有个词冒出来：**应力偏移**。
这柱子撑不过三次落石。
他盯着柱子，心里开始算。
落石间隔十秒，移动身体至少要七秒，翻滚避让三秒。
他只剩一次机会。
第西块石头落下时，他松镐，抽臂，翻滚。
岩板轰然砸地，尘土炸开。
他刚滚出两丈，身后整根支撑柱“啪”地炸裂，碎铁飞溅。
他趴在地上，咳出一口血，手指却还在敲。
一、二、三、西——节奏没乱。
可掌心突然烧了起来。
他低头，左手掌心裂开一道纹路，青金色，像闪电，又像冰裂。
寒气顺着血管往里钻，呼出的气瞬间结霜。
他赶紧用麻布裹手，可那纹路还在跳，像是在呼应什么。
矿道尽头，地面裂了条缝，原本死寂的矿脉，竟有微弱灵气逆向回流，越聚越多，形成一个幽蓝漩涡。
灵气不该这么走，就像水不会往上流。
可它就这么流了，还带着股腐臭味。
裂缝里渗出黑色黏液，一碰到灵气，滋啦作响，像是在腐蚀。
陈陌盯着那漩涡，掌心纹路跟着一闪一闪。
他想挪开眼，可身体先动了。
他踉跄起身，左手不自觉对准漩涡方向。
纹路骤亮，一股刺骨寒流从掌心冲进体内，像是吞了口冰渣。
鼻腔一热，血流下来。
就在这时，脚步声逼近。
皮靴踩在碎石上，火把的光先照进来。
监工张虎提着鞭子走过来，脸上横着刀疤，眼里全是杀气。
“装死是吧？”
他扬起鞭子，鞭梢缠着火，“耽误一个时辰，抽十鞭！
耽误一天，扔进废坑喂蛆！”
陈陌没动。
他知道不能动。
一动，张虎就会发现他掌心的裂纹，发现他呼吸带霜，发现他不对劲。
在这矿里，不对劲的人，活不过三天。
鞭子甩下来，带火的鞭梢首奔他脸。
他猛地转身，左手顺势按向矿壁，掌心对准那灵气漩涡。
纹路再亮，一股更粗的寒流冲进经脉，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冰锥凿穿。
他借着转身的力道，右手抡起铁镐，砸向漩涡中心。
“给我——碎！”
镐尖砸进地面裂缝，正中漩涡核心。
轰！
矿渣爆裂，像是地底炸了颗雷。
碎石像箭一样飞出去，其中一块不偏不倚，击穿张虎胸口护心镜，钉进皮肉，留下焦黑裂痕。
张虎踉跄后退，低头看胸口，镜面裂成蛛网，皮肤下竟有黑线蔓延，像是被什么从内部烧穿。
“你……”他瞪着陈陌，声音发颤，“你动了禁脉？”
陈陌拄着铁镐，喘着粗气，掌心纹路渐渐隐去。
他没答话，只是低头，悄悄把铁镐尖端残留的一丝青金色流光抹进掌心裂纹。
那东西，像是活的，在他血里游。
张虎还想说话，可胸口黑线爬到喉咙，他张了张嘴，吐出一口黑血，跪倒在地。
矿道重归死寂。
陈陌站在原地，铁镐拄地，左手藏在袖中，指尖还在抖。
他知道刚才那一击不是巧合。
那灵气漩涡不该存在，那护心镜也不该被一块矿渣击穿。
可它就是穿了。
就像七岁那年，他娘死时飘出的淡金气流，就像他脑里突然冒出来的齿轮图纸，就像掌心这道会闪的裂纹。
他低头看镐尖。
那点青光还没散，像一滴凝住的血。
他忽然想起前世记忆里的一句话：**异常点，就是系统的裂缝。
**他用铁镐轻轻敲了敲矿壁。
一、二、三、西。
节奏没乱。
他弯腰，把张虎腰间的火把捡起来，***岩缝。
火光摇晃，照出矿道深处更多裂缝。
那些裂缝里，黑色黏液还在渗，灵气还在倒流。
他往前走了一步。
掌心纹路微微发烫。
第二步。
纹路又亮了一分。
他停下，抬起左手，隔着麻布，摸了摸那裂纹。
就在这时，矿壁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咔”。
像是齿轮，卡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