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盘敲下最后一个句号。
陆凡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办公室惨白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将影子在脚下压成一团模糊。
晚上十一点，写字楼这一层只剩下他工位这一盏灯还亮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被抽干生气的死寂。
他习惯性地拿起桌角的拆信刀，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因长时间工作而有些混沌的思绪清晰了些。
刀身很旧，黄铜的柄上有了包浆，是他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之一。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觉得顺手。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喧嚣，只是那光芒深处，似乎比往常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粘稠和晦暗。
陆凡瞥了一眼，没太在意。
这座庞大的钢铁森林，哪天不吞吐着光怪陆离？
他关掉电脑，收拾东西，准备结束这又一个索然无味的加班日。
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嗡！
一股尖锐的鸣响猛地刺入脑海，并非来自外界，更像是颅骨内侧的共振。
陆凡身体一晃，扶住桌面才没栽倒，眼前瞬间雪花乱闪，视野边缘泛起诡异的暗红色彩，如同老式电视失去信号时的噪波。
紧接着，是震动。
不是地震那种来自地底的摇晃，而是空气本身在颤抖。
灯光疯了似的明灭，频率快得让人心慌，墙壁、天花板、办公桌隔断……所有的一切都在高频微颤，发出令人牙酸的低鸣。
“什么情况？
电路故障？”
陆凡皱眉，强忍着那股源自意识深处的恶心感，握紧了手中的拆信刀。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从远处的部门经理办公室炸开，瞬间撕破了办公区的死寂。
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混乱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涟漪急速扩大。
“砰！”
经理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新来的实习生小王连滚爬爬地冲出来，脸上是全无血色的惊恐，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是指着身后。
陆凡瞳孔微缩。
他看到部门经理老王跟踉跄跄地追了出来，动作极其不协调，像是提线木偶。
他的西装领口被扯烂，脖颈处一片血肉模糊，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睛——眼白完全被浑浊的暗红色覆盖，瞳孔缩成了两个针尖大小的黑点，嘴角咧开，涎水混着暗红的血丝往下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非人的低吼。
这绝不是正常的疾病或暴力事件！
“吼！”
“老王”扑倒了最近一个还没反应过来、正从工位探出头张望的同事，埋头下去，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撕扯声和短暂的惨嚎。
“疯了！
老王疯了！”
“杀人啦！”
“跑！
快跑啊！”
恐慌如同瘟疫般炸开。
刚才还安静加班的办公区瞬间化作炼狱。
人们尖叫着从工位里跳起来，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桌椅被推倒，显示器砸在地上爆开火花，文件漫天飞舞。
更多的人开始出现异状。
一个正在奔跑的女同事突然身体一僵，首挺挺地向前扑倒，手脚开始不自然地抽搐，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泛起灰败。
角落里，两个背对背互相依靠、试图寻找出路的男职员，其中一个猛地回头，一口咬在了同伴的脖子上，鲜血喷溅。
混乱，血腥，此起彼伏的惨叫和非人的嘶吼交织在一起，浓郁的血腥气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陆凡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肾上腺素急剧分泌，但他的大脑却异常清醒。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盲目奔逃，而是迅速矮身，利用密集的工位隔断作为掩护，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区域。
出口在办公区另一头，需要穿过这片混乱的杀戮场。
硬闯，死路一条。
他尝试拨打急救和报警电话，手机屏幕却只显示一片无信号的雪花。
彻底乱套了。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斜前方——那个刚刚完成转化的“老王”，似乎嗅到了他这边活人的气息，低吼着，西肢着地，以一种扭曲但迅捷的姿态，撞开挡路的椅子，朝他藏身的这个角落扑来！
腥风扑面，那双暗红色的眼睛死死锁定了他。
躲不开了！
生死一瞬，陆凡的思维速度飙升到了极限。
周围的一切仿佛慢了下来，他能清晰地看到“老王”张开的嘴里尖利的牙齿，闻到那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跑？
无处可跑。
拼力量？
他一个普通白领，绝无可能对抗这种怪物。
绝望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但就在这极致的压力下，某种沉睡的东西，在他体内苏醒了。
一股清凉的、奇异的感觉从脊椎骨窜起，瞬间流遍西肢百骸。
他福至心灵，几乎是本能地，将自己整个人的存在感，向着身后那片因为灯光剧烈闪烁而显得格外浓重、不断晃动的墙角阴影“融”了进去。
不是物理上的移动，更像是一种……状态的切换。
“噗！”
轻微的、如同穿过一层水膜的触感。
“老王”扑到了他刚才站立的位置，腐烂的手爪狠狠抓在墙壁上，留下几道深刻的划痕。
它困惑地转动着脑袋，暗红色的眼睛在阴影覆盖的角落里来回扫视，喉咙里发出焦躁的“嗬嗬”声。
它失去了目标。
近在咫尺，那怪物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恶臭几乎让人窒息，但陆凡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壁，一动不动。
他“存在”于这片阴影里，却又仿佛与阴影本身化为了一体。
几秒钟后，“老王”似乎确认这里没有猎物，低吼一声，转身朝着另一个发出尖叫的方向蹒跚追去。
阴影中，陆凡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
他的手，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与周围阴影纹理完美融合的状态，只有轮廓还依稀可辨。
手中的那把黄铜拆信刀，也蒙上了一层黯淡的阴影，仿佛成了阴影的一部分。
一个清晰的概念，无端地浮现在他脑海——环境拟态。
不是隐身，是融入。
将自身的存在状态，模拟、同步到当前所处的环境之中，与环境达成高度的协调与统一。
SSS级。
狂喜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更深的冷静压下。
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
他维持着环境拟态，如同一条滑溜的游鱼，悄无声息地穿梭在混乱的办公区。
他避开那些疯狂追逐活人的丧尸（他己经在心里给这些怪物定了性），也避开那些慌不择路的幸存者。
他的目标明确——出口。
途中，一个平日关系还不错的同事被绊倒在地，向他伸出手，眼中满是乞求：“陆凡！
救救我！
拉我一把！”
陆凡的脚步甚至没有丝毫停顿，目光平静地从对方惊恐的脸上掠过，如同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
他侧身，让过一只扑来的丧尸，身影在闪烁的灯光下几个扭曲，便融入了另一片更深的阴影，将身后的惨叫与哀求彻底隔绝。
同情心是奢侈品，在活下去面前，一文不值。
他顺利地来到了办公区出口附近。
厚重的防火门半开着，外面走廊里的情况同样混乱，嘶吼声、奔跑声、撞击声不绝于耳。
就在他准备穿门而出时，脚步微微一顿。
他的目光落在门边那个开放式的小茶水间里。
饮水机歪倒，水流了一地，旁边散落着几盒被打翻的袋装饼干、速溶咖啡包，还有一个小医药箱，里面的碘伏、纱布、创可贴等散落出来。
略一思索，陆凡动了。
他如同真正的影子般滑入茶水间，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扯过一个无人注意的、掉落在角落的帆布环保袋，将那些未开封的饼干、几包独立包装的糖块、所有能看到的瓶装水，以及散落的碘伏棉签、几卷纱布和一把未拆封的创可贴，迅速而无声地扫入袋中。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融入阴影，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半开的防火门，将身后那片人间地狱彻底关住。
走廊里，应急灯提供着昏暗的光源，血迹斑驳，几具残缺的尸体倒伏在地，远处传来啃噬的声音。
陆凡靠着墙，阴影在他身周自然流淌。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标志着秩序崩坏起点的办公室大门，眼神深处，是一片冰冷的、属于生存者的漠然。
他握紧了手中的拆信刀，帆布袋沉甸甸地坠在身侧。
第一步，活下去。
然后，回家。
他的身影在明灭不定的光影中微微波动，如同水中的倒影，沿着血腥的走廊，向着大楼出口的方向，坚定地“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