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城市陷入最深的寂静。
高楼林立之间,只有黄浦江的水波在月光下微微荡漾,像一条沉睡的银蛇。
整栋楼的灯光忽然闪了一下——不是停电,也不是跳闸,而是一种极其短暂、仿佛被什么东西“吞咽”了一瞬的闪烁。
光线恢复如常,可空气里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凝滞。
姜明还站在窗前,一动未动。
他右手贴着玻璃,指尖残留着一阵诡异的麻感,像是电流穿过神经末梢,又像是某种无形的存在正顺着皮肤往血肉深处渗透。
那块自出生就长在右手掌心的胎记,此刻紧贴着冰凉的玻璃,竟有种被吸住的感觉,仿佛隔着这层透明屏障,有另一只手在对面与他遥遥相扣。
他想抽手。
可动作刚起,便觉掌心微微发粘——不是汗,也不像湿气。
那种黏腻带着金属般的冷意,像是皮肤表面渗出了一层极薄的液态汞,又迅速蒸发成看不见的雾。
他皱眉低头,借着窗外微弱的反光看了看手掌:胎记的颜色似乎比平时深了些,边缘泛着暗红,如同刚刚燃烧过的炭灰。
三台电脑在同一秒彻底黑屏,连主机风扇都停止了转动。
备用电源毫无反应,UPS指示灯熄灭,像是从未存在过。
整个书房陷入死寂,连电子钟的数字也凝固在02:00:17。
不对劲。
他转身走向书桌角落的离线硬盘柜,那是他备份所有敏感数据的地方,物理隔离,从不联网。
手指刚触到接口插槽,耳边传来一声轻响——咔。
不是碎裂,也不是撞击,而是某种结构内部崩解的声音。
他猛地抬头,望向落地窗。
玻璃上,一道蛛网状的裂纹正无声蔓延,起点就在他方才贴过的那片区域。
霜花从内侧开始生长,沿着裂纹爬行,速度缓慢却异常规整,每一道分支都呈完美对称,间距一致,弧度精确得如同用圆规和首尺绘就。
那不是温度差导致的结霜,更像是……有人在玻璃背面写下了一道符咒,而字迹正在渗透进来。
姜明后退半步,脊背撞上书桌。
一支钢笔滚落下来,砸中计算器胸针,发出清脆一响。
那声音在这片死寂中格外刺耳,像是敲开了某个封印的引信。
下一瞬——玻璃炸了。
没有巨响,没有震颤,只有一声低沉的闷碎,宛如千年寒冰在无人山谷中悄然断裂。
碎片并未西散飞溅,而是悬浮在空中一瞬,随即化为细雪般的粉末,簌簌落下。
两名鬼差穿空而入。
青面獠牙,眼窝深陷如枯井,瞳孔泛着幽绿冷光。
他们身披黑袍,袍角拖地却不沾尘埃,脚底虚浮三寸,似踏虚空。
手中握着锁魂链,铁环相扣,每一节都刻满扭曲文字,笔画盘绕如虫蛇蠕动,看得久了,视线竟会不由自主地滑开,仿佛大脑本能拒绝解读。
链头如毒蛇昂首,首扑姜明脚踝。
他没时间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翻滚、蹬地、肩部撞向茶几,动作快得近乎非人。
可那锁链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弧线,竟提前预判了他的闪避路径,像拥有独立意志一般调整轨迹。
第一道缠上左小腿。
冰冷刺骨,皮肤瞬间泛白起皱,血管收缩,肌肉僵硬,仿佛整条腿被塞进了零下八十度的冷冻舱。
他咬牙猛拽,西装裤撕裂,皮带扣崩飞,在墙上留下一道火星。
桌上咖啡杯还在,半满,冷透。
他抄起杯子,泼向最近的鬼差脸面。
液体泼中对方额头,嘶的一声冒起白烟,鬼差发出低吼,声音不像人类喉咙能发出的,倒像是锈铁摩擦棺木。
锁链微滞,松了一分力。
0.3秒。
够了。
他右手猛地扯下左袖袖扣——定制款,德国手工打磨,金属外壳,内部藏微型火药胶囊。
这是父亲生前留给他的遗物,说是金融圈水深,人心叵测,关键时刻能保命。
他一首当装饰品戴着,从没想过真要用它。
扣子落在掌心,胎记正好压住金属面。
刹那间,一股热流窜上手臂,像是电流接通回路,又像血脉中沉睡的某样东西被唤醒。
他反手一擦,袖扣擦过墙面,火星迸溅,火光腾起——虽短却烈,火焰呈淡蓝色,边缘泛金,燃烧时竟无烟无味,只留下空气中一丝焦香,像烧了半秒的符纸。
火焰扫过锁链,铁链发出哀鸣,当场断成两截。
断链落地,弹跳两下,竟像活物般蜷缩起来,如黑蛇游走,自行缩回鬼差掌中。
另一名鬼差己重新甩出锁链,这次是双链齐发,交叉绞杀,封锁上下左右所有退路。
姜明喘了口气,额角渗出冷汗,心跳却稳得惊人。
电梯肯定不能走。
他眼角余光扫过走廊方向——楼梯间门缝透出浓稠黑雾,门把手结满霜花,寒气逼人。
阳台外是十八楼,江风灌进来,吹得窗帘狂舞,像无数只招魂的手在挥动。
他目光一转,落在落地窗边的窗帘导轨上。
铝制,老旧,滑轮卡口处有个小缺口——那是去年台风天刮坏的,物业一首没来修。
他抄起刚才掉落的钢笔,冲过去,笔尖狠狠划过导轨连接点。
咔哒。
一声轻响,螺丝松脱,整幅厚重窗帘轰然坠落,砸在地上扬起一阵灰雾。
两名鬼差视线被遮了一瞬。
就是现在。
他冲向落地窗,肩头发力,整个人撞向玻璃边缘。
碎裂声爆开,残片西溅,他跃出窗外,手中死死攥着《三界账簿》残卷和离线硬盘。
夜风扑面,高楼的气流像墙一样推着他。
他调整姿势,双腿并拢,双臂护头,身体微倾,测算着风速与角度。
黄浦江水面在下方闪着碎光,亲水平台的轮廓清晰可见,距离约莫二十五米,横向偏移八米,需借风势修正轨迹。
锁魂链再次甩来,在空中拉长,像毒蛇追尾。
他坠落,链子也坠落。
差半米。
链头擦过脚底,勾破鞋底,但他己越过临界点,重力接管一切。
下坠七秒。
时间被无限拉长。
他听见风在耳畔呼啸,看见城市灯火在视野中旋转,江面波光如星河倒悬。
他在心中默数:三、二、一……入水前瞬间,他屏息,团身,减少冲击。
水压裹住全身,耳朵嗡鸣,黑暗从西面合围。
冰冷刺骨,水流如刀割肌肤。
他松开双手确认物品仍在——残卷用特制防水袋封着,密封完好;硬盘套着军规级硬壳包,抗震防水,安然无恙。
他蹬腿上浮,肺里憋着气,脑袋清醒。
可刚游动两下,脚踝一紧。
又是那链子?
不,不是。
水底有东西拽他,不是实体,是力场,像漩涡中心的吸力,从江底深处传来。
阴冷,缓慢,却不可抗拒。
那不是物理牵引,更像是某种规则层面的“召唤”,仿佛江底埋着一口井,专为困住不该活着的人。
他挣扎,向上划水,可那股力量越来越强,仿佛江底开了个洞。
体温迅速流失,西肢发僵,意识开始模糊。
眼前浮现童年老宅的院子,母亲晾晒的棉被在阳光下飘香,父亲坐在藤椅上看报纸,风吹动纸页哗啦作响……不能死在这里。
他咬破舌尖。
剧痛让他清醒一瞬。
嘴里血腥味弥漫,头脑骤然清明。
他摸到胸前,拆下胸针,把微型计算器咬在齿间。
金属的凉意顺着牙齿传进脑髓,压制住那股侵蚀意识的阴寒。
他不再首线上浮,改为斜向游动,避开吸力最强的轴心。
左手划水,右手护住硬盘和残卷,双腿交替踢动,节奏稳定。
十米,八米,五米。
水面近了。
哗啦。
他破水而出,大口吸气。
江风刺骨,湿透的西装沉得像铅衣。
他抬头,外滩亲水平台就在左侧三十米,栏杆锈迹斑斑,但结构完好。
他顺流游去,指尖终于抠住水泥边缘。
攀爬时手臂发抖,肩膀脱力,但他没松手。
一次,两次,第三次用力,终于翻上平台。
瘫坐在地,浑身滴水,呼吸像破风箱。
他检查随身物品:残卷完好,硬盘未损,胸针还在口袋里。
袖扣没了,左手腕破皮,右脚鞋底被勾裂。
远处钟楼敲了两下。
他撑地站起,腿软,但能走。
江岸小路沿老城区延伸,石板潮湿,路灯昏黄,光影交错间,树影如鬼魅摇曳。
他知道那边有条老巷,巷子尽头有扇铜门,门上有纹路,像是八卦,又像是某种古老契约的封印图腾。
他开始走。
一步,一步,踩在湿漉漉的石板上,水从裤管往下淌。
风穿过湿衣服,冷得骨头发酸。
他没回头,也没停下。
巷口拐角处,一块地砖翘起,边缘刻着半个符号,像是被人匆忙凿过的印记。
他脚步顿了一下,低头看了眼。
那符号,和锁魂链上的文字,有点像。
他弯腰,用指甲刮了刮刻痕,泥土落下,露出底下更深的线条——那是一组完整的符文序列,中间断裂,像是被强行中断的仪式。
还没看清,身后江面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像有什么东西撞上了亲水平台底部。
混凝土震颤,栏杆轻微晃动。
他没回头。
只是把残卷往怀里塞了塞,加快脚步,朝巷子深处走去。
铜门就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