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雾是在傍晚时分漫进雾隐镇的。
起初只是一缕缕淡白的水汽,贴着青石板路的缝隙游走,像害羞的访客。
但不到半个时辰,雾气便以惊人的速度膨胀、蔓延,将镇口的老槐树裹成一团模糊的剪影,把沿街的矮楼吞去半截,最后连挂在电线杆上的红灯笼都只剩下一圈朦胧的光晕,在浓雾里摇摇欲坠。
陆沉把警车停在镇中学后门时,表针刚过晚上九点。
车窗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他降下车窗,一股带着咸腥味的湿冷空气立刻涌了进来,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雾太浓了,浓到能看见空气里浮动的细小水粒,五米外的事物便只剩模糊的轮廓,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泡在了一杯温吞的白水里。
“陆队,这边。”
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警员小跑过来,帽檐上沾着湿漉漉的雾气,“家属和老师都在传达室等着呢。”
陆沉点点头,推开车门。
脚下的地面己经湿透,踩上去能感觉到冰凉的水汽顺着鞋底往上爬。
他拢了拢外套,跟着警员往传达室走。
沿途的香樟树被雾打湿,叶子垂下来,偶尔有水滴落在伞面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在这寂静的雾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传达室是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子,亮着一盏昏黄的节能灯。
屋里挤满了人,空气里混杂着烟味、汗味和压抑的啜泣声。
一个中年女人坐在最里面的椅子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旁边一个男人面色灰败地抽着烟,烟灰掉了满裤子也没察觉。
看到陆沉进来,男人猛地站起身,烟头掉在地上,他用脚狠狠碾了碾,声音沙哑:“警察同志,我女儿……我女儿她到底去哪了?”
这是林小满的父亲林建国,镇上的渔民。
旁边哭的是他妻子王秀兰。
陆沉示意他坐下,自己拉了张凳子在他们对面坐下,拿出笔记本:“林先生,王女士,麻烦再跟我说一下,小满最后一次被看到是什么时候,在哪?”
王秀兰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她哽咽着说:“下午……下午五点半,她放学回家,说要去同学家拿笔记,还说晚饭前就回来。
我做好了饭等她,等到七点、八点……一首等不到,去她同学家问,同学说她根本没去过!”
“同学叫什么名字?
我们核实过了吗?”
陆沉问旁边的年轻警员。
“核实了,叫张晓雅,跟小满同班,她说下午放学后就没见过小满,两人约好拿笔记的事,小满没去,她还以为小满忘了。”
警员立刻回答。
陆沉点点头,又看向林建国:“小满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比如情绪低落,或者跟人起过冲突?”
林建国猛吸了一口烟,烟蒂烫到了手指才惊觉,他扔掉烟蒂,用力搓了搓手:“没有啊……这孩子平时挺乖的,学习成绩中等,不爱惹事。
就是……就是这几天好像有点心事重重的,问她什么也不说,就抱着个日记本写写画画。”
“日记本在哪?”
“在家里她的书桌上,我们没敢动。”
陆沉记下这点,又问:“她从学校出来后,一般会走哪条路?”
“学校后门出来,沿着海边的那条石板路走,拐两个弯就到我们家了,不远,也就十分钟的路。”
林建国说,“那条路平时人不多,今天雾这么大……”他没再说下去,但眼里的恐惧己经说明了一切。
陆沉合上笔记本:“我们己经安排了人手在镇上搜查,尤其是海边和几条小巷。
你们先别急,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安慰了家属几句,陆沉走出传达室。
雾气似乎更浓了,连警灯的红光都只能穿透一两米远,像一团跳动的血渍。
负责搜查的警员们分成了几组,拿着手电筒在雾里穿行,光柱划破浓雾,又很快被新的雾气填满。
“陆队,”一个搜查组的组长跑过来,脸色凝重,“海边那边发现了点东西。”
陆沉跟着他往海边走。
越靠近海边,风越大,雾气里的咸腥味也越重。
石板路尽头是一片沙滩,沙子湿漉漉的,踩上去陷得很深。
手电筒的光柱在沙滩上扫过,最终停在一处凹陷的地方。
那是一串脚印,很小,看起来像是女孩子的。
脚印从石板路延伸到沙滩中央,然后突然断了。
断的地方很突兀,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周围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也没有其他脚印。
“奇怪的是这个。”
组长蹲下身,用手电筒照着脚印旁的沙粒,“你看,这脚印周围的沙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扫过一样,很平整,不像自然形成的。”
陆沉也蹲下来仔细看。
确实,脚印边缘的沙子异常光滑,像是有人用扫帚之类的东西刻意清理过,只留下脚印本身,却抹去了可能存在的其他痕迹。
他站起身,望向雾气弥漫的海面。
漆黑的海水在雾下翻滚,远处的灯塔每隔几十秒会发出一道微弱的光,红光穿透浓雾,像一只疲惫的眼睛,缓缓扫视着海面。
“陆队,你看那边!”
一个警员突然指向沙滩不远处的礁石堆。
陆沉转头看去,只见浓雾中,礁石堆旁边似乎有个模糊的影子,很高,细长,像是一个人站在那里。
但等他定睛再看,那影子又消失了,只剩下被雾气包裹的礁石,沉默地立在黑暗里。
“过去看看。”
陆沉沉声说。
几人快步走过去,礁石堆上长满了湿滑的青苔,空无一人。
只有一块礁石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红色的东西。
陆沉走过去拿起,是一个挂坠,塑料做的,形状像一座灯塔,颜色是那种很鲜艳的红,边缘己经有些磨损。
“这是……小满的?”
陆沉问跟过来的林建国。
林建国凑近一看,脸色骤变:“是!
这是她生日时我给她买的,她天天挂在脖子上的!
怎么会在这里?”
挂坠上还带着潮湿的水汽,像是刚被人放在这里不久。
陆沉捏着那个红色灯塔挂坠,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他抬头望向无边无际的浓雾,仿佛能听到雾气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海浪声,还有……什么东西在雾里移动的声音。
雾隐镇的传说,他来之前就听说过。
老人们说,雾中人会在大雾天带走不听话的孩子,带走那些“不该知道秘密”的人。
以前他只当是迷信,可现在,看着这突然消失的脚印,还有礁石上的挂坠,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悄爬了上来。
“扩大搜查范围,重点查海边和礁石区,另外,去调取学校后门和附近路段的监控,就算雾大拍不清,也要仔细看。”
陆沉对警员们下令,“还有,派人去小满家,把她的日记本取过来。”
浓雾还在持续,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雾隐镇牢牢罩住。
陆沉站在沙滩上,看着远处那座在雾中时隐时现的灯塔,红色的光芒一次次亮起,又一次次被雾气吞噬。
他有种预感,这个雾夜失踪的女孩,和这座笼罩在迷雾中的小镇,藏着一个远比“雾中人”传说更可怕的秘密。
而那个红色的灯塔挂坠,或许就是解开这一切的第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