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风依旧冷，可自从云袖常来，这死寂的院子总算有了点人气。
云袖是偷偷来的。
每日做完浣衣局的活计，她总会藏两个白面馒头，趁着暮色溜进废苑。
今日她来时，还带了一小罐猪油——是从浣衣局灶房偷偷攒下的，能给沈微婉擦冻裂的手。
“婉主子，你快试试，这猪油擦手最管用。”
云袖将罐子塞进沈微婉手里，眼睛亮晶晶的，像藏了星星。
自那日沈微婉救了她，她便认定了这位落难的废妃，不再称“你”，而是改叫“主子”。
沈微婉没有推辞，倒出一点猪油涂在掌心。
粗糙的皮肤被滋润得微微发热，她看着云袖冻得通红的手指，轻声问：“你自己怎么不用？”
云袖慌忙将手往后缩，笑着摆手：“我皮糙肉厚，不怕冻。
倒是主子，你这手得好好养着，往后……往后说不定有大用处呢。”
她话说得含糊，却藏着真心的期许。
沈微婉心头一暖，指尖不经意蹭过云袖的手背。
掌心的灼痛感再次传来，淡金色的缠丝纹浮现，旁边的墨字比上次更清晰：“恨苏凌月害我弟弟入狱，求主子带我省仇”。
原来如此。
沈微婉压下心头的波澜，握住云袖的手：“你的事，我记下了。
但眼下我们羽翼未丰，得先找到离开碎玉轩的法子。”
云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急切：“主子有办法？”
“还需要你帮我。”
沈微婉凑近她，低声嘱咐，“你在浣衣局接触各宫的人，帮我查一件事——苏凌月最近是不是常喝安神汤？
还有，负责给她煎药的宫女是谁。”
云袖虽不解其意，却还是用力点头：“我明天就去查！”
第二日傍晚，云袖果然带来了消息：“苏贵妃最近确实天天喝安神汤，说是睡不好。
煎药的是她宫里的贴身宫女，叫翠儿，听说很得贵妃信任。”
“翠儿……”沈微婉指尖在掌心轻轻划着，忽然想起那个收了她银簪的小太监。
她叫住要走的云袖，“你帮我带句话给送吃食的刘公公，就说我有要事找他，有‘重谢’。”
次日辰时，刘公公果然来了，眼神里带着对“重谢”的期待。
沈微婉将他拉到角落，声音压得极低：“刘公公，我听说贵妃娘娘的宫女翠儿，最近在找一种罕见的草药，叫‘忘忧草’？”
刘公公一愣：“你怎么知道？
翠儿前几日确实托杂家打听来着。”
沈微婉心中了然，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是她变卖母亲留下的一支耳坠换来的，“公公可知这忘忧草的用处？
据说加在安神汤里，能让人睡得更沉，可若是剂量多了……”她故意顿了顿，看着刘公公的眼睛。
刘公公的脸色瞬间变了，掌心的铜钱纹似乎在沈微婉眼前闪了闪。
他咽了咽口水：“你……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
沈微婉将碎银塞进他手里，“只是想请公公给翠儿带个话，就说我知道哪里能找到忘忧草。
但我有个条件——让她在贵妃面前提一句，说碎玉轩里有个懂医术的罪妃，或许能帮贵妃调理睡眠。”
刘公公握着碎银，心里打着算盘。
帮翠儿找草药是顺水人情，若是沈微婉真能被调出废苑，往后说不定能从她身上捞到更多好处。
他咬了咬牙：“好，杂家帮你传这个话！
但你可得保证，别出什么乱子！”
沈微婉笑了笑：“公公放心，我只求一条活路而己。”
三日后，碎玉轩的门被再次推开，这次来的不是刘公公，而是苏凌月宫里的掌事宫女。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微婉，语气冰冷：“贵妃娘娘念你曾略通医术，特许你离开碎玉轩，去浣衣局当差。
往后你要安分守己，若敢有半点异动，定不轻饶！”
沈微婉垂下眼，掩去眼底的光芒，屈膝行礼：“谢贵妃娘娘恩典。”
离开碎玉轩的那天，云袖来接她。
两人走在长长的宫道上，云袖忍不住小声问：“主子，真的是贵妃娘娘发善心吗？”
沈微婉抬头望着远处巍峨的宫殿，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不是善心，是疑心。
苏凌月既想利用我的‘医术’，又想把我放在眼皮底下盯着，这才是她的心思。”
浣衣局的日子比碎玉轩好不了多少，到处是皂角的刺鼻气味，堆积如山的衣物几乎要将人淹没。
但沈微婉毫不在意，她知道，这里是后宫信息的集散地，也是她布棋的绝佳之地。
每日搓洗衣物时，她总会有意无意地触碰其他宫女的手。
掌心的纹路一次次浮现：张宫女的“缠丝纹”旁写着“想嫁入翊坤宫当差”，李宫女的“铜钱纹”旁标着“贪墨浣衣局的皂角钱”，就连浣衣局的管事嬷嬷，掌心也有一道模糊的“龙纹”，旁边的墨字是“盼儿子能进御林军”。
这些欲望，在沈微婉眼中，都是一颗颗待落的棋子。
这日，她正在河边捶打一件绣着牡丹的宫装，忽然听到两个宫女在不远处议论：“你听说了吗？
贤妃娘娘宫里的玉镯丢了，听说那是皇上赏的，贤妃娘娘都快急疯了！”
“可不是嘛！
听说己经查了三天了，还没找到。
贤妃娘娘失宠这么久，好不容易得了件皇上的赏赐，这下又要被人笑话了。”
沈微婉握着捶衣棒的手顿了顿。
贤妃，她记得这位妃子——入宫时家世显赫，后来家族失势，便成了后宫里的边缘人，与苏凌月更是素来不和。
这时，一个身影匆匆走过，是贤妃宫里的侍女。
沈微婉故意上前一步，假装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指尖触碰的瞬间，掌心浮现出“缠丝纹”，旁边的墨字清晰无比：“怕贤妃失势被欺负，玉镯是被苏贵妃宫里的人偷的”。
沈微婉心中一动，看着那侍女焦急的背影，低声对身边的云袖说：“你去一趟贤妃宫，就说浣衣局有个叫沈微婉的，或许能帮她找到玉镯。”
云袖有些担心：“主子，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要是被苏贵妃知道……冒险才有机会。”
沈微婉看着她，眼神坚定，“苏凌月想把我当棋子，那我便先借贤妃的手，走一步棋。”
云袖咬了咬牙，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
夕阳西下，浣衣局的人渐渐散去。
沈微婉坐在河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掌心的窥心纹隐隐发烫，她知道，一场新的棋局，即将开始。
而这一次，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是手握棋子的执棋人。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
沈微婉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身影，正沿着宫道走来。
是皇帝萧彻。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下意识地想躲，却又停下了脚步。
或许，这是一个更好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迎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