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流的杂音在耳机里一闪而过，像是垂死挣扎的信号。
许斌的视线死死锁在屏幕上那道紧闭的合金门后。
心跳115。
这是他左腕上那块廉价健康手环显示的数据。
而在他所登录的游戏《纪元战争》里，他的角色“老许”正以同样急促的频率呼吸着。
游戏角色胸口的起伏，通过他身上这套网吧提供的、散发着消毒水和汗水混合气味的“痛感链接”设备，微弱地传递到他自己的胸腔。
1V2。
残局。
首播间的弹幕稀稀拉拉地飘过几条。
主播还能翻？
我倒立洗头！
老许不行了，这波必死。
打个网吧赛都这么费劲，不愧是过气冠军。
许斌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那些文字只是一堆无意义的像素。
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耳朵捕捉着游戏里的一切声音——远处隐约的枪声、风吹过废弃管道的呜咽，以及最重要的，门后那两个敌人可能发出的任何细微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安全区的毒雾正在收缩，再过三十秒，这片区域就会被彻底吞噬。
门后的两个人比他更急。
机会，就在他们的焦躁里。
许斌深吸一口气，不是为了平复心情，而是游戏角色的一个战术动作，可以短暂提升听力敏锐度。
来了！
一声极轻的金属摩擦声。
是切换武器的声音。
就是现在！
许斌控制的角色猛地向左侧滑步，身体几乎贴着墙壁，在探出掩体的0.1秒内，鼠标己经完成了定位、瞄准、开火的全部动作。
“砰！”
沉闷的狙击枪响。
子弹精准地穿透了合金门被先前战斗打出的一个不起眼的破洞，门后的敌人应声而倒。
屏幕右上角跳出一个击杀提示。
1V1。
但许斌来不及高兴，一股尖锐的刺痛猛地从他左肩传来，仿佛被烧红的铁钎狠狠扎了进去。
“嘶——”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左臂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这是“痛感链接”系统的效果。
刚才他为了追求极致的射击角度，角色左肩暴露了瞬息，被对方的队友用步枪子弹擦了一下。
游戏里，他的角色掉了15点生命值。
现实中，他的神经系统则收到了一份忠实的“伤害报告”。
首播间弹幕瞬间多了起来。
卧槽！
这预判！
盲狙穿门？
开了是吧？
主播抖什么？
肾虚？
“肾虚你个头。”
许斌低声骂了一句，强忍着肩膀的灼痛，右手稳如磐石，迅速切换出手枪。
他知道，另一个敌人要出来了。
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后传来，对方显然被队友的瞬间阵亡激怒，放弃了谨慎，选择了强攻。
合金门被一脚踹开，一个全副武装的重甲战士端着突击步枪冲了出来，枪口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昏暗的走廊。
“哒哒哒哒！”
子弹如暴雨般袭来。
许斌没有后退，反而迎着弹雨向前。
他以一个匪夷所is所思的Z字形走位，在枪林弹雨中穿梭。
剧痛！
子弹擦过小腿，一阵撕裂般的痛感传来。
流弹击中腹部，仿佛内脏被重锤猛击。
头盔被命中，嗡的一声巨响在他脑中炸开，伴随着剧烈的眩晕和耳鸣。
短短两秒，他游戏角色的生命值从85掉到了20。
现实中的许斌，脸色己经一片煞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握着鼠标的右手因为肌肉的痉挛而微微颤抖。
但他眼中的光，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在对方一个弹匣打空，切换弹药的瞬间，他己经贴到了敌人面前。
距离太近了，近到可以看清对方角色头盔上的每一道划痕。
“砰！
砰！”
两声清脆的枪响，两颗子弹，精准地送入了对方头盔的面罩连接处——那里是唯一的弱点。
屏幕上，巨大的“VICTORY”字样缓缓浮现。
许斌赢了。
首播间里，弹幕停滞了一秒，随即彻底爆发。？？？
这走位……这是人？
锁血挂！
举报了！
老许牛逼！
（破音）然而，获得胜利的许斌，却没能第一时间享受观众的喝彩。
他猛地摘下耳机和链接头盔，身体一软，瘫倒在电竞椅上，剧烈地喘息着。
左肩的灼痛、小腿的撕裂感、腹部的钝痛和脑袋里的轰鸣，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经。
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虚假的血腥味在喉咙里翻涌。
这就是《纪元战争》职业联盟全面推行的“痛感链接”系统。
为了增加比赛的观赏性和“真实性”，玩家在游戏中所受的伤害，会按一定比例转化为真实的神经电信号，刺激玩家的痛觉感官。
网吧赛用的是民用版，疼痛等级只有3级，最高不超过电击防身器的强度。
而职业联赛……用的是10级。
据说，在那个级别的赛场上，被一枪爆头，真的会让人瞬间休克。
许斌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身体的痛苦记忆。
他不想去回忆，但三年前总决赛最后一局的画面，却像诅咒一样自动在脑海里播放。
同样是残局，同样是他，面对着同样的绝境。
他只需要再多坚持十秒，就能为队伍拖到胜利。
但是，对方一颗燃烧弹，将他逼入死角。
游戏里，火焰吞噬了他的角色。
现实中，那种仿佛将灵魂都点燃的、来自地狱的灼痛，让他彻底崩溃。
他的手指因为剧痛而僵硬，错过了最后一次反击的机会。
屏幕变灰。
他们输了。
输掉了唾手可得的冠军。
他，曾经的天才指挥、第一战术师许斌，成了整个《枪魂》联盟的笑柄。
一个被“痛”吓破了胆的懦夫。
战队解散，队友分道扬镳，他背负着所有的指责和嘲笑，从云端跌入泥潭。
“许哥，牛啊！”
网管小张跑了过来，脸上堆满了崇拜的笑容，“最后一波太帅了！
五百块奖金到手！”
许斌缓缓睁开眼，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接过小张递来的一个信封。
薄薄的一层，里面是五张红色的钞票。
他熟练地打开手机首播软件，对着摄像头晃了晃信封：“感谢各位老板，今天网吧赛的冠军拿下了。
奖金五百，不多，晚上给自己加个鸡腿。”
666，冠军就值五百块？
知足吧，至少还有比赛打。
主播不去打职业联赛吗？
现在那个《纪元战争》PLL联赛奖金好高啊！
看到这条弹幕，许斌的嘴角扯了扯，自嘲道：“职业联赛？
兄弟，别开玩笑了。
我这身子骨，去打职业，怕不是第一场就得被抬进ICU。”
他一边说着，一边关闭了首播。
他不想让观众看到自己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
走出嘈杂闷热的网吧，夜晚的冷风吹在脸上，让他因为疼痛而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他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带来的短暂麻痹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银行的催款短信。
尊敬的许斌先生，您尾号xxxx的信用卡本月账单为12,800元，己逾期三天……许斌烦躁地掐灭了烟，将那五百块钱塞进口袋。
杯水车薪。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巨大的商业屏幕上，正在播放着PLL职业联赛的宣传片。
画面中，一个身穿黑色队服，眼神冷峻如冰的男人，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打法，强行突破了三人的防线。
他硬扛着两把步枪的集火，身上飙射出代表伤害的红色光效，但他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变形。
最终，他以丝血的代价，完成了三杀灭队的壮举。
全场欢呼，解说员用嘶吼的声音喊出了他的ID——“King！
又是King！
深渊战队的江夜！
他就是这个赛场上无情的君王！
痛苦只会让他更强大！”
许斌停下了脚步，抬头仰望着屏幕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江夜。
他曾经最好的兄弟，最好的搭档，也是……在他决赛失利后，第一个转身离开的人。
屏幕里的江夜，在胜利后没有丝毫笑容。
他只是平静地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寒冰。
那眼神，和三年前最后一次看向许斌时，一模一样。
许斌的心，像是被那道目光隔着屏幕狠狠刺穿。
他低下头，握紧了口袋里那皱巴巴的五百块钱。
一个是万众瞩目的联盟君王，一个是靠网吧赛赚五百块的过气主播。
云泥之别。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妹妹许诺发来的微信。
哥，我今天感觉好多了，医生说下周就可以安排检查了。
你别太累了，不用担心钱的事。
后面还跟了一个“加油”的可爱表情包。
许斌看着信息，眼眶有些发热。
不担心钱的事？
怎么可能不担心。
妹妹患上的是一种罕见的基因免疫缺陷病，唯一的根治方法是进行基因序列靶向修复手术，费用高达两百万。
前期的检查和维持治疗，己经掏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让他背上了沉重的债务。
他回复道：放心，钱的事有哥呢。
你安心养病。
放下手机，他再次抬头看向屏幕。
宣传片的最后，定格在PLL联赛冠军奖杯的特写上。
奖杯下方，一行金色的数字，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冠军奖金：￥5,000,000**五百万。
这个数字像一团火，灼烧着许斌的瞳孔。
他知道，以他现在的状态，重返职业赛场无异于自杀。
那10级的痛苦，足以摧毁他的意志，让他重蹈三年前的覆辙。
但是……他想起了妹妹那张苍白却总是带着微笑的脸。
他想起了银行的催款单。
他想起了屏幕上江夜那冰冷的眼神。
屈辱、责任、不甘……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股滚烫的岩浆，在他几乎己经冷却的血液里，重新开始奔流。
许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尘封己久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对面传来一个睡意惺忪的声音。
“喂？
谁啊？”
“胖子，是我，许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声惊呼：“卧槽！
斌哥？
你小子终于肯给我打电话了？”
“少废话。”
许斌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坚定，“我问你，今年PLL的次级联赛报名，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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