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车驶离主干道，沿着蜿蜒的山路颠簸前行，车窗外的雾气越来越浓，像一块被打湿的棉絮，将远处的山峦裹得严严实实。
顾衍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玻璃上凝结的水汽，视线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上。
己经二十年了。
他最后一次踏上这条通往青岚镇的路时，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坐在父亲的车里，后座上放着妹妹顾瑶最喜欢的兔子玩偶。
那时的雾似乎没这么浓，阳光能透过云层洒在路面上，空气里弥漫着山间草木和泥土的清新气息。
而现在，只有化不开的湿冷雾气，钻进车窗缝隙，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腥气。
客车在一块歪斜的“青岚镇”木牌旁停下，司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到了，下车的赶紧！”
顾衍拎起简单的行李箱，走下客车。
脚刚一沾地，就被一股寒气包裹，他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
眼前的小镇比记忆中更显破败，青石板路凹凸不平，路边的房屋大多是旧式的木结构，墙皮斑驳，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褪色严重，在雾气中摇摇欲坠，像一只只黯淡的眼睛。
镇上很安静，几乎看不到年轻人，偶尔有几个提着菜篮的老人走过，脚步缓慢，眼神浑浊，看到顾衍这个陌生人，都停下脚步，投来探究的目光，那目光里带着警惕，甚至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恐惧。
顾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涩意。
他知道，自己的归来，在这个闭塞的小镇上，必然会引起波澜。
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朝着镇东头的顾家老宅走去。
沿途的景象既熟悉又陌生，那家曾经卖糖果的小店如今变成了杂货铺，门口坐着一个晒太阳的老太太，眯着眼睛打量他，嘴里嘟囔着什么，顾衍没听清。
走到老宅门口时，顾衍停下了脚步。
朱红色的大门早己褪色，门上的铜环锈迹斑斑，院墙爬满了藤蔓，一副荒废己久的样子。
他记得，父母在妹妹失踪后的第三年，就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这座老宅从此便空了下来。
他上前推了推门，门轴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应声而开。
院子里杂草丛生，几棵老槐树的枝叶肆意伸展，将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
正屋的门窗紧闭，窗纸上积满了灰尘。
顾衍走进正屋，一股尘封己久的霉味扑面而来。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光柱扫过屋内的陈设：落满灰尘的太师椅，墙上挂着的早己泛黄的全家福——照片上，年幼的他坐在父亲腿上，母亲抱着妹妹顾瑶，一家人笑得灿烂。
顾瑶那时才六岁，梳着两个羊角辫，眼睛像雾隐湖的水一样清澈。
看到照片，顾衍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走上前，轻轻拂去照片上的灰尘，指尖在顾瑶的笑脸处停留了很久。
“瑶瑶，哥哥回来了。”
他低声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次，我一定会找到你，不管你在哪里。”
二十年前的那个下午，他永远忘不了。
那天是顾瑶的六岁生日，他答应带她去雾隐湖放风筝。
雾隐湖离镇子有两里地，平时很少有人去。
那天的雾也很大，他们走到湖边时，顾瑶说想摘湖边的野花，让他在原地看着风筝。
他不过是低头整理了一下风筝线，再抬头时，顾瑶就不见了。
湖边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
他疯了一样喊着妹妹的名字，沿着湖边跑了一圈又一圈，鞋子沾满了泥水，嗓子喊得嘶哑，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后来，镇上的人来了，警察也来了，把整个湖区搜了个遍，甚至抽干了靠近岸边的水，却什么也没找到。
顾瑶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连同她那天戴的红色发卡，都没留下一点痕迹。
这些年来，顾衍在外面读书、工作，却从未放弃过寻找妹妹的下落。
他翻阅了无数档案，咨询了不少专家，甚至自学了刑侦知识，他坚信妹妹没有死，她的失踪一定有原因。
而解开这个谜团的关键，就在这座小镇，在那片神秘的雾隐湖。
就在顾衍沉浸在回忆中时，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
他警惕地关掉手电筒，走到窗边，撩开一点窗帘向外看。
只见一个穿着深蓝色对襟褂子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院子里，正抬头看着正屋的方向。
老人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却很锐利，仿佛能穿透屋里的黑暗，看到他的存在。
顾衍认出了他，是镇上的老镇长，姓周，二十年前，就是他组织人搜救顾瑶的。
周镇长顿了顿拐杖，开口了，声音苍老而沙哑：“是小衍回来了？”
顾衍没有立刻回应。
他能感觉到，周镇长的语气里，除了惊讶，还有别的东西。
“既然回来了，就出来吧。”
周镇长又说，“有些事，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顾衍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周爷爷。”
他叫了一声。
周镇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点了点头：“长这么大了，差点没认出来。
回来多久了？”
“刚到。”
顾衍说。
“住在这里？”
周镇长看了看破败的屋子，眉头皱了皱，“这里都空了二十年了，没法住人。
先去我家吧，我让老婆子给你收拾间屋子。”
“不用麻烦周爷爷了，我自己收拾一下就行。”
顾衍婉拒道，他不想刚回来就麻烦别人，尤其是在他还不清楚镇上每个人的态度时。
周镇长却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客气什么？
你爸妈不在了，我这个当长辈的，照顾你是应该的。
再说，这屋子阴森森的，晚上住在这里不安全。”
顾衍注意到，周镇长说“不安全”的时候，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是不是……这附近发生过什么事？”
顾衍试探着问。
周镇长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他转过身，拄着拐杖向外走：“别瞎想，镇上能有什么事？
快走吧，晚了就赶不上晚饭了。”
顾衍看着周镇长的背影，总觉得他在隐瞒着什么。
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屋墙上的全家福，握紧了拳头，然后拎起行李箱，跟上了周镇长的脚步。
雾气不知何时又浓了起来，将老宅的身影渐渐吞没。
顾衍回头望了一眼，仿佛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雾气中，对着他挥手，那红色的发卡，在雾气中一闪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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