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摊牌之后,林晚和周景珩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冷战。
说是冷战,更像是两人心照不宣地拉开距离,审视着彼此,重新评估对方的危险等级。
林晚没有再主动接近,周景珩也仿佛忘了那个“交易”,在校园里遇见,也只是投来一个深沉难辨的眼神,便擦肩而过。
这种失控感让林晚烦躁。
他习惯了运筹帷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转机,发生在一个周五的晚上。
林晚在一家清吧做服务生。
这里环境尚可,但总免不了有难缠的客人。
今晚,一桌明显喝高了的男人盯上了他,言辞间满是轻浮的调笑,甚至在他送酒时,故意伸手去摸他的腰。
林晚眼神一冷,不动声色地避开,脸上是职业性的微笑,声音却没什么温度:“先生,请自重。”
“哟,还挺有脾气?”
领头的男人不依不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陪哥几个喝一杯,小费少不了你的!”
手腕被攥得生疼,周围同事投来同情的目光却无人敢上前。
林晚心底的戾气一点点漫上来,他计算着在这里动手的后果,以及失去这份工作的代价。
就在他几乎要按捺不住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室外的凉意。
“他说不喝。”
周景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他甚至没看那几个男人,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那只抓着林晚手腕的咸猪手。
“你谁啊?
多管闲事!”
男人恼羞成怒。
周景珩终于抬眼,他比那男人高了近半个头,常年运动练就的结实身材在简单的T恤下勾勒出充满力量的轮廓。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两根手指看似随意地搭在对方的手腕穴位上,稍一用力。
“哎哟!”
那男人吃痛,瞬间松开了林晚。
周景珩顺势将林晚往自己身后一拉,用半个身体护住了他。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我是他同学。”
周景珩的语气平淡,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缓缓扫过那桌人,“有什么问题吗?”
那桌人被他的气势慑住,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了几句,终究没再闹事。
周景珩没再理会他们,转身,低头看着林晚,眉头微蹙:“没事?”
林晚还处在一种微妙的怔松中。
他习惯了独自面对所有恶意,独自解决所有麻烦。
被人护在身后的感觉……陌生得让他心慌。
他迅速收敛心神,挣脱开周景珩的手,恢复了那副疏离的样子:“没事。
谢谢。”
他转身想去继续工作,却被周景珩拉住。
“下班了?”
周景珩问。
“还没有。”
“那就请假。”
周景珩的语气带着一种他惯有的、不容反驳的首率,“我等你。”
这是周景珩“反向驯化”的第一步——强势介入。
他不给林晚拒绝的机会,用行动划下界限:你的事,我管了。
半小时后,林晚换好衣服走出清吧。
秋夜的凉风一吹,他下意识地裹紧了单薄的外套。
周景珩靠在路灯下玩手机,橘黄的光线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暖边。
见他出来,收起手机,很自然地从背包里拿出一件明显是崭新的、还带着吊牌的品牌外套,递给他。
“穿上。”
林晚没动,眼神里带着审视和疑惑。
周景珩扯了下嘴角:“不是交易吗?
保护好‘商品’的完好性,是基本操作吧?”
他用一种近乎无赖的逻辑,将他的关心包装成了冷冰冰的交易条款。
林晚盯着那件外套,又看了看周景珩那双在夜色中格外明亮的眼睛。
他忽然笑了,不是伪装,而是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嘲弄。
他接过外套,利落地扯掉吊牌,穿上。
尺码正好,带着新衣服特有的纤维味道和一丝暖意。
“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晚问,他不信这是巧合。
“路过。”
周景珩双手插兜,走在他身侧,回答得滴水不漏。
两人沉默地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
气氛有些诡异,却又奇异地和谐。
快到楼下时,周景珩再次开口,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那种地方,别去了。”
林晚脚步一顿,侧头看他,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不去,你养我?”
他本是带着讽刺的反问,想看看这条“忠犬”会如何反应。
谁知,周景珩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他,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可以啊。”
三个字,掷地有声。
林晚彻底愣住了。
周景珩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比林晚高半个头,此刻微微俯身,目光极具压迫感,却又带着一种纯粹的炽热。
“林晚,我们把交易内容改一改。”
“交换生名额,我帮你拿到。”
“在这期间,你不准对别人笑,不准再去那种地方打工,不准再把自己置于任何可能的危险中。”
“——你只能被我一个人‘利用’。”
他的语气霸道又专横,眼神却干净得像一团火,烧得林晚精心构筑的所有心防都滋滋作响。
林晚张了张嘴,想反驳,想冷笑,想说他痴人说梦。
可最终,他只是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代价是什么?”
周景珩笑了,那笑容在夜色中展开,带着得逞的意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代价是,你得让我陪在你身边。”
他指了指林晚身上的外套,又指了指自己,“像这样。”
这一刻,林晚清晰地意识到——陷阱,从始至终都存在。
只是,他以为是自己在诱捕忠犬,却不知自己早己一步步,踏入了对方名为“守护”的领地。
他被反向标记了。
周景珩那句“我养你”和修改后的“交易条款”,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林晚心中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
但这波澜并非感动,而是高度警惕与……一丝被冒犯的怒意。
他周景珩凭什么?
凭什么用这种理所当然的姿态介入他的人生?
就凭那点可笑的“兴趣”和过剩的保护欲?
林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周景珩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上那件新外套柔软的布料。
一个念头逐渐清晰——周景珩对他,或许另有所图。
不是简单的乐于助人,也不是青春期男生肤浅的见色起意。
那种眼神,那种笃定,那种步步为营的接近……更像是一种志在必得的狩猎。
林晚的思维模式决定了他的行动。
他成长于泥沼,习惯以最大恶意揣测他人。
他无法理解也不相信无条件的善意,因此将周景珩的行为自动归因于“有所图谋”。
“好啊,”林晚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口,轻轻呵出一口白气,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那就看看,你到底图什么。”
他决定,将计就计。
---第二天清晨,周景珩果然等在了林晚的出租屋楼下,手里提着还冒着热气的豆浆和煎饼。
林晚走出来,脸上不再是昨夜的疏离和尖锐,而是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懵懂,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依赖?
他揉了揉眼睛,看着周景珩,声音有些软:“你怎么真的来了……”周景珩眼神亮了一下,将早餐递过去,语气是惯常的首率:“说了要监督你。”
林晚接过,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掩盖了所有真实的情绪。
他吃得有些急,差点呛到,周景珩立刻皱着眉,动作有些笨拙地替他拍了拍背。
“慢点。”
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
林晚抬起眼,眼眶因为呛咳微微泛红,像受惊的小鹿,小声说:“谢谢……很久没人给我买早餐了。”
他精准地扮演着一个孤独、缺爱、因此轻易就会被一点点温暖打动的形象。
周景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移开视线,耳根似乎有点红,只硬邦邦地回了句:“以后都有。”
这是林晚精心设计的“脆弱感”。
他知道,对于周景珩这种保护欲极强的类型,适当的示弱和依赖,远比尖锐的对抗更能降低其戒心,也更能满足其“被需要”的心理。
此后的几天,林晚彻底贯彻了这个策略。
他不再拒绝周景珩的任何“好意”。
· 周景珩“顺路”送他,他就安静地坐在单车后座,偶尔在颠簸时,小心翼翼地拽住周景珩的衣角。
· 周景珩把他从嘈杂的打工便利店“拎”出来,塞给他所谓的“更轻松安全”的家教工作(自然是周景珩暗中安排的),他就睁着那双“茫然又感激”的眼睛,轻声问:“真的可以吗?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 周景珩强行占用他的课余时间在图书馆“陪读”,他就真的乖乖拿出书本,遇到“难题”时,会轻轻碰碰周景珩的胳膊,用气声问:“这个……可以教教我吗?”
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一点点撒下“依赖”与“信任”的饵料,观察着周景珩的反应。
而周景珩,似乎非常受用。
他享受着林晚这种“专属”的依赖。
他会因为林晚拽他衣角而放慢车速,会因为林晚一句“你好厉害”而偷偷扬起嘴角,更会因为在讲题时,林晚不经意间靠近的呼吸而瞬间绷紧身体。
他表现得,就像一个彻底陷入纯情恋爱的毛头小子。
但林晚不敢放松警惕。
有一次,在图书馆,他假装趴着睡着,感觉到周景珩的气息靠近,然后,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轻轻披在了他身上。
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可就在他以为周景珩会有什么进一步动作时,却只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某种克制和挣扎的叹息。
还有一次,他故意在离开座位时,“不小心”碰掉了周景珩的笔记本。
捡起来时,他快速翻了一下,里面除了课堂笔记,竟然还有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关于格斗技巧和体能训练的便签。
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会如此系统地记录这些吗?
林晚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周景珩的“图谋”,似乎比他想象的更深。
这天晚上,周景珩送他到楼下。
夜风很凉,林晚裹紧了外套,没有立刻上楼,而是转过身,仰起脸看着周景珩。
路灯的光线昏黄,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无比纯净且易碎。
“周景珩,”他轻声开口,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与不安,“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决定,进行一次首接的试探。
周景珩低头看着他,眼神深邃,像藏了一片暗涌的海。
“我对你好吗?”
他反问,声音有些低哑。
林晚点点头,扮演着不安的角色:“嗯……好到让我觉得,像做梦一样。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
他暗示着,等待着对方图穷匕见。
周景珩沉默了片刻,忽然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过林晚的眼角——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充满占有欲的动作。
“不用你回报。”
他盯着林晚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只要习惯就好。”
习惯我的存在,习惯我的保护,习惯我的……所有。
说完,他揉了揉林晚的头发,动作亲昵自然:“上去吧,外面冷。”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周景珩再次转身离开,背影挺拔而坚定。
这一次,他心底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凉的悚然。
周景珩没有索要任何具体的东西,无论是身体、感情还是忠诚。
他索要的,是林晚的“习惯”。
这比任何明确的图谋,都更可怕。
因为他要的,是彻底改造他的生活,将他变成一种离不开他的形状。
林晚缓缓握紧了拳。
这场戏,他必须演下去。
他倒要看看,当这条“忠犬”撕下所有伪装,露出真实獠牙的那一刻,究竟会是怎样的面目。
他以为自己是在请君入瓮,却不知自己早己身在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