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货船引擎的低吼像是濒死巨兽的喘息,钻进林深每一个试图安睡的脑细胞。
他放弃了抵抗,从狭窄的铺位上坐起。
船舱里混杂着铁锈、柴油和海水咸腥的气味,这本该是“逃离”的味道,此刻却像一个更庞大的牢笼,将他从一个格子间抛进了另一个。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产品经理的职业病让他下意识开始复盘这次“出逃计划”的每一个环节——从辞职报告的措辞,到购买这张单程货船票的性价比,一切都该是“最优解”。
然而,失眠这个变量,却不在他任何一次的沙盘推演里。
黑暗中,他摸到床头的木盒。
触感冰凉、光滑,上面雕刻的星象纹路在指尖下凹凸分明。
这是爷爷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一个他从未能完全理解的遗物。
他打开盒盖,借着舷窗透进的微弱月光,只能看到一叠泛黄的图纸和一块暗沉的木牌。
木牌上刻着几个字,他早己烂熟于心:“归处非逃,是守”。
他曾觉得这是爷爷的故弄玄虚,可现在,这几个字像是在嘲讽他仓皇的背影。
他“啪”地一声合上木盒,将那份无处安放的焦虑也一并关了进去。
为了透气,林深来到甲板。
夜风裹挟着湿冷的水汽扑面而来,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半分。
然后,他看到了她。
那个和他一样,支付了高昂费用、挤上这艘破船的唯一“同路人”。
苏晓缩在集装箱的阴影里,只开了一盏小小的画画灯。
她低着头,神情专注到近乎虔诚,手中的画笔在速写本上飞快地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要将整个灵魂都倾注到纸上。
“也睡不着?”
林深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
苏晓的肩膀几不可察地一僵,随即抬起头,露出一个礼貌而疏远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的防御姿态像一层透明的壳,无声地拒绝着任何深入的交流。
林深识趣地没再追问,只是将目光投向她光圈下的画纸。
那上面是一朵开得极为绚烂的槿花,花瓣层层叠叠,却被无数扭曲、盘旋的潮水线条紧紧缠绕、拉扯,透着一种诡异的生命力,美丽又令人窒息。
他看不懂画,只觉得这朵花像是要从纸上挣脱出来,又像是要被那潮水彻底吞噬。
就在这片刻的沉默中,货船的引擎声毫无征兆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刺耳的、不规律的金属摩擦声。
整艘船剧烈地颠簸起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海底巨手攥住摇晃。
林深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苏晓手中的画笔“啪”地掉在甲板上,画纸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卷起,擦着林深的脸飞过。
他下意识伸手抓住,纸张边缘划过他的手背,留下了一道细微的刺痛。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画纸,一道惨白的闪电就撕裂了夜空,将远处天际线上一堵仿佛贴着海面压来的、墨汁般的云墙照得狰狞可怖。
海浪的声音瞬间变得狂暴,巨大的水花拍上甲板,冰冷刺骨。
“抓稳了!”
远处驾驶舱传来船长惊惶的嘶吼,声音被风瞬间吹得支离破碎。
林深死死抓住手里的画纸和旁边的栏杆,那份刚刚被他锁进木盒的焦虑,此刻化作了真实的、灭顶的恐惧。
他以为的逃离之路,似乎正通往一个无法预测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