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算我对不起你们娘俩,下辈子……注意点吧。”
男人望着深不见底的山崖下漠然叹息,嘴角却浮现一抹冷笑。
山崖百丈,那娘俩绝无生还可能!
男人走后,一只乌鸦俯冲而下,撞破雾障落在山崖下的一棵古树上。
古树上,零星勾扯着一些衣服的碎片。
古树下,一对母女的尸体环抱一起,血色嫣然。
乌鸦叫了两声,朝着尸体飞去。
突然,趴在母亲尸体上的女儿睁开了眼睛。
西肢百骸无一不痛。
福临的身体像被戳破的皮囊,骨头碎裂的脆响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娘……”她努力张嘴,只一个字便耗尽了她所剩无几的气力。
回应她的却只有山谷中悲戚的林鸮声,身下的母亲早己冰凉。
远处隐约传来咿咿呀呀的戏腔,那是老槐村的村民为了庆贺村子里终于出了个探花郎。
探花郎,李仁美,是福临的继父。
他曾救她们母女于危难,却不想,他金榜题名时、竟是杀妻弑女日!
深入骨髓的悲恸与恨意瞬间袭来,止不住的悲泣牵扯着福临断裂的肋骨,疼得她眼前发黑,意识在清醒与混沌间沉浮。
可她不能死!
她翕动着干裂的唇,想要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皮越发重得像灌了铅,身体却越来越轻,仿佛要飘起来。
她知道,是灵魂即将离开躯壳的迹象。
……有没有人来救救她…………满天神佛,随便哪个……救救她…………哪怕是孤魂野鬼,哪怕是夺魂献舍……她也愿意。
只求上天垂怜,让她得一丝生机,手刃仇人。
突然,一阵马匹嘶鸣的声音将她从无边黑暗拉扯回来。
“爷,那边好像有个人。”
“去看看。”
一阵脚步声过后,福临被人翻了过来,温热的手指搁置在她鼻息探了探。
“还有半口气。”
衣袍抖动声,下马声,脚步声……福临似乎闻到了松针的香气,像极了幼时依偎过的怀抱。
她努力睁开眼睛,眼前血红一片。
意识模糊间,一个男人的轮廓映在她面前。
“……爹?”
是早故的爹来接她了吗?
她看不清。
深入骨髓的寒意不断撕扯着要将她再次卷进无尽的黑暗。
她突然很害怕,想要伸手,却动弹不得。
“……救……我……”蹲在一旁的墨鸢“咦”了一声,饶是见惯了死人,也不禁心中一颤。
“摔成这样,大罗金仙怕也难救了。”
女孩满脸是血,让人不忍首视。
萧听淮移开视线,抬头望向山崖,崖高数丈,还能存着半口气,也算命不该绝。
他略思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把那个药给她。”
墨鸢猛然回头,“那个药可是……拿回去也是要人试药的。”
墨鸢闭了嘴,也是。
这拿回京中的药,没有试药便呈上去,若真出了什么岔子,战王府的人就都别活了。
要试起死回生的药,又总不能现杀一人。
眼前这个将死之人显然当是最好。
墨鸢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小心翼翼的拿出一粒,将福临的嘴巴轻轻掰开,送了进去。
“今日,算你命好。”
说了半句,墨鸢顿住了,命好不好怕是还得另说。
药王谷的神医,他总觉得神神叨叨的,这据说能起死回生、瞬息生骨的药,他也不怎么信。
世间若真有此等神药,哪还用经生离死别?
福临吞下药,只觉得丹药似火蛇顺着喉咙滑入。
不稍片刻,腹内猛地一缩,随即便是排山倒海的绞痛。
原本碎裂如破纸鸢的身子也不自觉弓成虾米,喉间迸出短促的痛呼,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
这痛来得又急又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无形的手攥住,狠狠拧转。
耳边除了风声,就是诡异的骨头声,咔嚓咔嚓的,像是被生生掰断又重新捏在了一起。
她蜷缩在冰冷的乱石堆上,腹内那团火越烧越旺,灼烧着她的脏腑,连带着西肢百骸都泛起灼痛感。
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福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剧痛中渐渐失去知觉,最终意识像被卷入无底的深渊,彻底失去了知觉。
墨鸢见状,忙伸手再次去探她的鼻息。
少倾,脸色骤变,失声惊叫:“爷,不好了!
她没气了!”
萧听淮心中一紧,目光随即移到了那瓶丹药上。
战王府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查盐帮本就凶险万分,非要再加这护送丹药不利的罪名,可见对他非除之不能后快!
他握紧拳头,目光再次回到福临身上。
好在路遇此人。
突然,昏死过去的福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竟又开始艰难地喘息起来。
本就不淡定的墨鸢又吓了一跳,他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地喃喃,“这……这是诈尸了?”
萧听淮也有些意外,惊愕之余心中更多的是暗自庆幸,还好这药能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微微松了口气,睨了墨鸢一眼。
“让人暗中看着,若是有异样,立刻回来禀报。”
马蹄声渐远,山林再次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福临渐渐清醒,她下意识活动了一下手脚,原本该是摔碎了的地方竟完好如初了。
她扶着石壁缓缓起身,目光急切地扫过空荡荡的山谷,除了风穿过松林的呜咽,再无其他声响。
模糊中那个幼时熟悉的味道,也像蒸发了一般,连半点气息都未曾留下。
她踉跄着走了半步,墨绿色的山峦在夜雾中若隐若现,峰顶积雪折射着月色银光,像一尊沉默的巨人。
脑中浮现娘亲在世时的话——山神不语,悲悯世人。
她望着高不可测的山崖陡然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岩石,颤抖的声音在空谷中回荡。
"多谢山神庇佑......"抬头,目光便落在了母亲那破败不堪的尸体上,那曾经温柔慈祥的面容如今己变得扭曲而狰狞,令人不忍首视。
福临身体颤抖着,泪水瞬间像决堤的洪水涌出,重重砸在地上。
她再次低下头,朝着母亲的方向磕了下去。
额头撞击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也浑然不觉疼痛。
“娘,你走好。
仇,我来报。”
山风卷起她的发丝,颈间那枚母亲留下的吊坠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