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在七皇子府的滂沱雨夜。
“不懂规矩的狗东西!”
管家赵德全狰狞的脸上,唾沫星子喷了顾尘一脸,“主子的事,也是你配议论的?
谁给你的狗胆子!”
顾尘的半边脸颊瞬间高高肿起,***辣的疼,耳中嗡鸣不绝。
他狼狈地趴在泥水里,能感受到周围家丁护院们毫不掩饰的嘲弄和鄙夷。
他只是一个伴读,最卑贱的奴籍。
“这个月的月例,扣八成,给我滚去马厩睡!”
赵德全厌恶地甩了甩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再敢多嘴,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了!”
说完,他转身,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离去,只留下顾尘一个人,像条死狗一样被遗弃在冰冷的雨幕中。
顾尘挣扎着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血污,眼神深处却是一片与这具年轻身体不符的冷静与森寒。
他没有愤怒,没有嘶吼,只是默默地、一步步地走向那散发着草料和马粪气味的马厩。
蜷缩在角落的草堆里,身上的湿衣紧紧贴着皮肤,寒意刺骨。
外面雷声滚滚,每一次闪电划破夜空,都照亮了他眼底的寒芒。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昨夜,他还是二十一世纪的一名顶尖审计师,因为连续熬夜猝死,再睁眼,就成了这个同名同姓的孤儿伴读。
混乱的记忆告诉他,原身无亲无故,性格懦弱,唯一的职责就是陪七皇子李煜读书。
而今天他被打的起因,不过是在饭堂听人议论,无意中问了一句:“上一任伴读,真的是失足落井吗?”
就是这一句话,给他招来了这场羞辱。
因为,今天早上他才从其他下人的零星交谈中拼凑出一个可怕的事实——前任伴-读,三天前坠井而亡。
尸体被打捞上来时,脖颈上有一圈清晰的青紫色勒痕!
这根本不是意外,是谋杀!
而赵德全这过激的反应,恰恰证明了这件事背后有鬼。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地方,一个无权无势的伴读,死了也就死了。
可他们偏偏要欲盖弥彰。
顾尘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不想死。
既然重活一世,他就要好好活下去,活得像个人!
赵德全这一巴掌,不是羞辱,而是警告,是死亡预告。
他必须反击,用最快、最狠的方式,否则,下一个被丢进井里的,就是他!
次日清晨,顾尘顶着红肿的脸颊,强忍着浑身的酸痛,一瘸一拐地来到书房。
七皇子李煜正临窗而坐,面容俊秀,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气。
他似乎没注意到顾尘的异样,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一个伴读的死活。
“研墨。”
李煜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感情。
“是,殿下。”
顾尘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情绪,恭敬地走到书案前,开始熟练地研墨。
墨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磨墨的沙沙声。
顾尘的目光看似专注地盯着墨锭,余光却在飞速扫视着整个书房。
很快,他的视线被角落里堆着的一摞半人高的陈旧账册吸引了。
那些账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显然己经很久无人问津。
顾尘的心脏猛地一跳!
机会!
这个时代,记账方式混乱,普遍使用单式记账,没有复式记账的勾稽关系,更没有现代会计的审计理念。
对于一个顶尖审计师来说,这种账本,简首就是一座漏洞百出、予取予求的金矿!
一整个上午,顾尘都表现得比以往更加谦卑恭顺,读书声朗朗,伺候得无微不至。
终于,在李煜放下书卷,准备午休时,顾尘抓住机会,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书房角落的那些旧书册堆积许久,恐有虫蛀,奴才想着……是否可以趁午后整理一番?”
李煜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堆东西,谢殿下!”
顾尘心中狂喜,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等到李煜离开,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人,他立刻扑向了那堆账册。
他借着整理的名义,飞快地翻阅起来。
仅仅一刻钟,他的嘴角就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果然不出所料!
虚列采-购项、重复报销炭薪、夸大物料损耗……这些在他看来无比拙劣的舞弊手段,在这本账册上比比皆是。
他甚至不需要复杂的计算,仅凭职业嗅觉,就能闻到其中腐烂发臭的金钱味道。
他很快就锁定了一个关键的黑洞——府内的物资采买。
这部分的账目尤其混乱,金额巨大,是贪墨的重灾区。
午后,顾尘揣着几页摘抄下来的关键数据,来到了负责采买的小吏王通的住处。
王通正躺在院里的藤椅上打盹,见顾尘来了,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轻蔑地哼了一声。
顾尘却像个最卑微的奴仆,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躬着身子递上一杯刚泡好的热茶:“王哥,您辛苦。
是殿下吩咐,让小的来核对一下近半年的笔墨纸砚损耗,免得账目对不上,以后麻烦。”
听到是殿下的吩咐,王通才不情不愿地坐起身,从屋里翻出一叠满是油污的单据,没好气地丢给他:“自己看,看完赶紧滚!”
“诶,好嘞好嘞!”
顾尘连声应着,如获至宝地接过单据,蹲在角落里仔细翻看起来。
他的目光在单据和自己心中的数据之间飞速切换,大脑如同一台精密的计算机在疯狂运转。
很快,一个刺眼的条目跳入他的眼帘。
“官盐,采购价:两贯六百文。”
顾尘的瞳孔骤然收缩!
大周朝盐铁官营,价格稳定,市面上的粗盐价格常年都是一贯左右。
这报出的价格,足足翻了一倍还多!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往下翻,发现类似的溢价采买比比皆是。
更关键的是,其中好几笔大额采购的供货商,都指向了同一个名字——城南福源商行。
而据他这两天旁敲侧击得来的信息,这家福源商行,早在两个月前就因为牵扯一桩大案被官府查封了!
用一家己经倒闭的商行做流水,账目做得如此粗糙,简首是把他顾尘当瞎子!
赵德全,你死定了!
第三日,夜深人静。
顾尘躲在柴房的角落,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将整理出的关键证据誊抄了两份。
他的笔尖在粗糙的纸上划过,眼神锐利如刀。
他将其中一份证据仔细折好,用油纸包了三层,放入一个寻常的信封中。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字——“急”。
做完这一切,他悄无声息地溜出七皇子府,熟练地避开巡夜的护院,将这封信投入了都察院御史台设在街口的举报箱中。
在投信的那一刻,他附上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三皇子党羽侵吞皇子府资财,动摇储位根本,证据在此。”
他要的,不仅仅是赵德全的命,他要借这把火,烧得更高,烧得更旺!
另一份誊抄的证据,则被他“不小心”地遗落在了李煜书房外的回廊下,一个既不起眼、但清晨打扫时又必然会被发现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他返回马厩,躺在草堆上,平静地闭上了眼睛,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天色蒙蒙亮,一声凄厉的鸡鸣划破了皇子府的宁静。
紧接着,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催命的鼓点,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开门!
御史台办案!”
冰冷威严的喝声,伴随着巨大的拍门声,让整个七皇子府瞬间炸开了锅。
府门被撞开,一队身着黑甲、腰佩长刀的缇骑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为首的御史官员手持令旨,面沉如水:“奉旨查案!
七皇子府管家赵德全,涉嫌贪墨公款、勾结外臣,罪证确凿!
来人,给我锁了!”
赵德全刚从美梦中被惊醒,衣衫不整地冲出来,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两根冰冷的铁链就锁住了他的脖颈和双手。
“冤枉!
冤枉啊!
你们凭什么抓我!”
他疯狂地挣扎着,脸色惨白如纸。
消息如风一般传开,远在宫城另一侧的三皇子府当即震动,三皇子李琰收到消息后勃然大怒,却因为御史台是首属皇帝的监察机构,一时间竟也无法插手干预。
七皇子李煜也被惊动了,他披着外衣站在庭院中,看着平日里威风八面的赵德全像条死狗一样被拖走,脸上满是惊魂未定。
就在这时,一个瘦弱的身影穿过慌乱的人群,重重地跪在了他的面前。
是顾尘。
他浑身颤抖,脸色苍白,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声音都带着哭腔:“殿……殿下,奴才该死!
奴才……奴才前日整理账册,偶然……偶然发现账目有些不妥,心中惶恐,不敢隐瞒,又怕牵连殿下……奴才,奴才……”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那份早己准备好的账目证据,高高举过头顶,身体伏得更低了,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天大的罪责压垮。
李煜的目光从被拖走的赵德全身上,缓缓移到了跪在地上的顾尘身上。
他看着那份“证据”,又看了看顾尘脸上恰到好处的惊恐与忠诚。
庭院里的风,带着清晨的凉意,吹动着李煜的衣角。
他凝视了顾尘良久,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是喜是怒。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
“你起来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往后……来我书房当值。”
顾尘重重叩首,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石板,无人看见他低垂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的精光。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依旧是那副劫后余生的惶恐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