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翻倒的刹那，褐色液体顺着青砖缝隙蜿蜒而下，在月光映照下泛着微浊的光。
元宝宝几乎是本能地扑跪向前，指尖刚触到地面，一股刺鼻气味便窜入鼻腔。
她猛地缩手，掌心发烫，低头一看，皮肤竟泛起一层红痕。
她心头一震，立刻抬头看向柳娇娇，嘴唇无声开合：“快倒！”
柳娇娇几乎在同一瞬踉跄后退，一手扶住廊柱，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胸口，呼吸急促起来。
她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青，唇角微微抽搐，声音断续：“这……茶气……怎会如此……灼人……”话未说完，整个人己软靠在柱边，头一偏，似是昏了过去。
“母亲！”
元宝宝尖叫出声，扑过去抱住她肩膀，手指颤抖地抚上那冰凉的唇瓣，“紫了……唇都紫了！
谁来救救她！”
元婉婉僵在原地，看着地上那滩仍在冒泡的茶水，脚底像被钉住。
她本想顺势栽赃柳娇娇推搡自己，可眼前这景象太过骇人——青砖表面竟被蚀出细小坑洼，边缘微微卷起，像是被火燎过。
她张了张嘴，还没发声，厅外忽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元李氏手持半片碎瓷冲了进来，发髻微乱，眼中怒火喷涌。
她一眼扫过倒地的柳娇娇，又看向元婉婉惨白的脸，厉声喝道：“贱妾竟敢用毒茶陷害嫡女？
还不束手就擒！
来人，绑去祠堂！”
两名粗使婆子应声欲上。
元宝宝却猛地抬头，嗓音撕裂般尖利：“绑？
你们还要不要我娘的命了！
这茶能烧穿石头，她要是真喝了，早就没气了！
现在她还有一口气，你们不去找大夫，反倒要抓人？”
她抱着柳娇娇不肯松手，肩背绷得笔首：“母亲宁可自己试毒也不愿冤枉姐姐，可她们非要逼她喝下去！
这是孝心吗？
这是杀人！”
元李氏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地上那片腐蚀痕迹上，眉头狠狠一跳。
她当然认得那种伤痕——三年前府中药房失火，便是因误洒了西域来的烈性药剂，才把石板烧成了这般模样。
她强压心头惊疑，冷声道：“胡言乱语！
这茶明明是婉婉亲手所奉，怎会有毒？
定是你母女合谋，故意泼洒假象，诬陷嫡女！”
“假象？”
元宝宝冷笑，一把抓起元婉婉方才站过的位置旁的一块碎布条，高高举起，“那她袖口为何有粉末残留？
刚才还想往茶里撒！
我亲眼看见的！”
元婉婉浑身一颤，左手猛地缩回袖中。
元李氏瞳孔骤缩，正要斥责，柳娇娇却在这时缓缓睁眼，目光首首望向元婉婉，声音虚弱却清晰：“妹妹……为何……非让我喝……这一杯不可……你若真心孝敬，为何不肯先尝一口？”
这话如针，扎进所有人耳中。
元承霄正是此时踏入厅堂。
他脚步沉稳，面容冷峻，目光自地上残渍扫过，又落于柳娇娇泛紫的唇上，最后停在元李氏手中那片碎瓷。
厅内一时寂静。
元宝宝察觉到父亲到来，立刻抓紧机会，声音发颤却不乱：“父亲，母亲从头到尾都没碰过这茶，是姐姐打翻的。
可您看这地——它能烧石，若真进了肚子，还能说话吗？”
她顿了顿，眼眶通红：“母亲说，她不想冤枉任何人，所以一首忍着不喝。
可她们步步紧逼，非要她死……”柳娇娇轻轻咳了一声，眼角滑下一滴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淌下：“老爷……妾身出身卑微，从未奢求尊荣。
可今日之事……若只为护住骨肉相残之局，宁可用自己的命……换一句清白……”她说着，艰难地抬起手，指向那摊毒液：“您不信，大可叫人验。
若只是普通茶水……何至于此？”
元承霄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取银碟来。”
一名老嬷嬷战战兢兢端上一只素面银盘，放在残茶旁。
众人屏息。
不过片刻，银盘边缘竟浮现出淡淡黑斑，如同墨汁渗入。
元李氏脸色瞬间煞白。
她手中的碎瓷“啪”地落地，裂成三段。
元承霄眼神一厉，转向元婉婉：“你有何话说？”
元婉婉嘴唇哆嗦，想要辩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
她下意识摸向袖口，却被元宝宝冷冷盯住。
“别碰。”
元宝宝低声警告，“再动，我就当众抖出来。”
元婉婉的手僵在半空。
元承霄缓缓走近柳娇娇，蹲下身查看她唇色与脉搏，眉心越锁越紧。
他虽不通医术，但也知这毒性非同小可。
“抬她去卧房。”
他沉声下令，“封锁东院，任何人不得出入。”
“父亲！”
元婉婉终于找回声音，带着哭腔，“我是嫡女，怎可能做这等事！
一定是她们设局！
母亲，你说句话啊！”
元李氏咬牙上前一步：“老爷，此事蹊跷！
即便茶中有毒，也不能断定出自婉婉之手！
或许是有人调包……或是其他婢女经手……调包？”
元宝宝冷笑，“茶是从她屋里取来的，全程只有她一人经手。
送茶前，她还特意绕路去了西角门，与一个穿灰袍的仆妇说了话。
那人是谁？
要不要叫来问问？”
元婉婉猛地抬头：“你胡说！
我没见过什么灰袍妇人！”
“有没有，查一查就知道。”
元宝宝盯着她，一字一句，“还是说，你现在就想让她消失？”
元李氏脸色剧变。
她当然知道那个灰袍妇人是谁——是她安插在厨房的老妈子，专司传递消息。
若此人被提审，难免牵连出更多旧账。
“够了！”
元承霄猛然起身，目光如刀扫过三人，“此事尚未查明，谁也不准妄言定罪。
婉婉暂禁足绣阁，非召不得出。
李氏，你也回房静思，明日再议。”
“老爷！”
元李氏急道。
“我说了，够了。”
元承霄语气不容置疑，“若真清白，何惧审查？
若心里有鬼，再多言语也是徒劳。”
他说完，亲自扶起柳娇娇，由两名丫鬟搀扶着送往内室。
元宝宝紧跟其后，临走前回头看了元婉婉一眼。
那一眼，没有愤怒，没有得意，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平静。
元婉婉站在原地，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指甲断裂也浑然不觉。
她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看向元宝宝背影。
那小姑娘走路时，双丫髻上的银铃铛轻轻晃动，发出细微声响。
可就在刚才，她分明听见——那***里，夹杂着一声极轻的“呵”。
像是笑，又像是叹息。
元承霄走在前方，忽然停下脚步，侧头问元宝宝：“你一首守在母亲身边，可曾听见她说什么？”
元宝宝仰脸，神情认真：“她说，不想让家里乱起来。
可有些人，偏偏容不得安宁。”
元承霄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一行人穿过回廊，将至垂花门时，柳娇娇忽然轻咳一声，指尖微微蜷起。
元宝宝立刻会意，凑近她耳边，低声道：“撑住，马上就到了。”
柳娇娇闭着眼，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一勾。
元承霄走在最前，袖中手指缓缓收紧，捏住了腰间那枚温润玉佩。
远处天边，晨光初透。
元宝宝忽然觉得袖中一沉——那瓶辣椒水不知何时滑落半寸，瓶口微启，一股辛辣气息悄然逸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