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凛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洗第二遍茶。
水温要恰到好处。
太高会烫坏茶叶,太低则泡不出香气。
他站在门口,逆着光,身影很高大,带着训练场特有的汗水和尘土气息。
和这间充斥着茶垢和陈腐气味的屋子格格不入。
他皱了皱眉,似乎不适应这里的味道。
“江羡鱼。”
他叫我的名字,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冷淡。
我没抬头,专注地看着水流冲入茶壶,卷起翠绿的叶片上下翻飞。
“局长刚才发了大火。”
他往前走了一步,皮鞋踩在老旧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明年开春的国际演习,名额给了婧婧。”
水流声没停。
茶叶慢慢舒展开,散发出清雅的香气。
“她的实力还需要磨练,但这是个机会。”
他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盖上壶盖,闷泡。
时间要掌握得恰到好处。
“你……”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我终于抬起眼,看向他。
他穿着笔挺的作训服,肩线平整,领口紧扣。
还是那副一丝不苟、冷硬威严的模样。
只是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
是愧疚?
不,更像是……如释重负后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不安。
“说什么?”我开口,声音有些哑,可能是太久没说话了,“恭喜她?”
周凛的眉头皱得更紧。
“江羡鱼,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他往前走了一步,靠近我的桌子,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但考核失误是你自己的问题。特警队不需要不稳定的因素。”
他低头,看到了我摆在桌角,那本被撕成两半又用透明胶带仔细粘好的狙击证。
照片上的裂痕,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很快移开。
“这种东西,还留着干什么。”他的语气带着点轻蔑,“撕了就是撕了。”
我没说话,拿起茶壶,将泡好的茶汤倒入公道杯。
汤色清亮,香气扑鼻。
是今年的明前龙井,老张私藏的好货,被我翻出来了。
“后勤部也挺好,”周凛环顾了一下这间简陋的办公室,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意味,“清闲,没什么压力。适合你……现在的状态。”
他看着我,眼神里似乎有片刻的恍惚。
“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喝我泡的茶。”
那是在他追我的时候。
他那时还是个刚升上来的副队,没那么忙,会特意找各种名目的茶叶,用他那套宝贝紫砂壶,笨拙地泡给我喝。
水总是太烫,或者太凉。
茶叶不是放多就是放少。
但我每次都喝完了。
他以为那是爱。
也许曾经是。
但现在……
我端起公道杯,将茶汤分入两个品茗杯。
动作行云流水。
一杯放在他面前。
一杯留给自己。
“尝尝?”我说。
周凛看着那杯茶,没动。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手上。
这双手,曾经稳稳握住狙击枪,创造出队里至今无人能破的纪录。
现在,却在摆弄这些瓶瓶罐罐。
他眼底最后那点波动也平息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冷漠和疏离。
“不了。”他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队里还有事。”
他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手碰到门把时,他停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江羡鱼,安分点。”
“别再给我……别再惹麻烦了。”
门被拉开,又关上。
隔绝了外面训练场隐约传来的口号声。
也隔绝了他。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只有茶香袅袅。
我端起自己那杯茶,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香气清幽,带着豆蔻和兰花的混合气息。
是好茶。
我低头,吹开浮在水面的叶片,喝了一小口。
茶汤温润,入口微苦,回甘很快。
唇齿留香。
放下茶杯,我拿起桌上那张被粘好的狙击证。
指尖抚过照片上那道清晰的裂痕。
胶带粘得很平整,但痕迹终究是痕迹。
就像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远处的办公楼,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
其中有一盏,属于队长办公室。
曾经,我也在那里,拥有过一盏灯。
现在,没有了。
不过,没关系。
我拿起热水瓶,重新往茶壶里注水。
蒸汽氤氲而上,模糊了窗外的景色,也模糊了照片上,那道刺眼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