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像是被重型卡车反复碾过。
沈清弦在一片颠簸和喧嚣中恢复意识,沉重的窒息感压迫着她的胸口和大脑。耳畔是震耳欲聋的锣鼓唢呐声,眼前是一片晃动的、浓烈到刺目的红。
她猛地睁开眼。
入目所及,是精致刺绣的龙凤呈祥轿顶,身上穿着繁复层叠、重达数斤的锦绣嫁衣,头上盖着阻隔视线的红盖头,双手指尖传来冰凉丝滑的触感——她正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摆。
这不是她那间堆满卷宗的律师事务所,更不是她熬夜过度后躺着的公寓小床。
“数据泄露案……对方律师的最后一个论点……”她下意识地喃喃,出口的却是微不可闻的气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陌生的柔软。
下一秒,海啸般的记忆碎片强行涌入脑海,不属于她的情感和经历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现:
——一个也叫沈清弦的,怯懦的少女,丞相府卑微的庶女。
——一道冷酷的圣旨,命沈家女嫁入东宫为太子妃。
——嫡母与妹妹沈娇的嫉恨与嘲讽,父亲沈墨深不见底的眼神。
——妹妹沈娇哭闹着不愿嫁给“那个冷酷的太子”,于是,她这个无人问津的庶女,成了替身,被塞进花轿。
——原主在花轿中因恐惧和绝望,生生心悸而亡……
“穿越……”沈清弦,这位在法庭上舌战群儒也面不改色的金牌律师,用了足足三分钟才消化了这个荒谬的事实。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尖锐的痛感明确地告诉她,这不是梦。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分析处境,抓住核心矛盾,才是她的生存之道。
她迅速剥离了原主那些无用的哀怨情绪,抓住了几个关键信息:
身份:丞相庶女,替妹出嫁的太子妃。
环境:等级森严的古代宫廷,危机四伏。
处境:不受期待,甚至可能充满恶意的婚姻。
“活下去。”她对自己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清明,仿佛又回到了那没有硝烟的法庭战场。只是这次的对手,换成了一个陌生的时代和一群未知的敌人。
轿子猛地一顿,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司礼太监尖细悠长的唱喏:“吉时到——请太子妃降舆——”
轿帘被掀开,一只骨节分明、戴着玉扳指的手伸了进来,等待着。那只手很好看,却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冰凉,没有任何温度。
沈清弦顿了顿,将手轻轻搭了上去。指尖传来的寒意让她心头一凛。
走出花轿的瞬间,尽管有盖头遮挡,她依旧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好奇的、审视的、鄙夷的……如同探照灯,将她照得无所遁形。
牵着她手的人引着她向前走,步伐不疾不徐,丝毫没有顾及她穿着繁复嫁衣、行动不便。通过盖头下方的缝隙,她能看到对方明黄色的袍角和金线绣制的云纹。
太子,萧景玄。她未来的丈夫,也是她目前最大、最不可控的风险源。
冗长而繁琐的典礼仪式在庄严肃穆的宫殿中进行。三跪九叩,聆听训诫,每一步都如同提线木偶。沈清弦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和观察力,模仿着记忆中古装剧的礼仪,竟也做得滴水不漏,只是内心早已疲惫不堪。
终于,仪式接近尾声。就在她以为可以暂时喘息时,牵着她手的男人,萧景玄,却突然停了下来。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他松开了她的手。
那冰冷的、从未真正握紧过她的手,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松开了。
然后,一个低沉、冷漠,却足以让殿内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响起,如同冰锥,刺破了所有的喜庆祥和:
“沈氏。”
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屑于叫。
“抬起头来,让孤与诸位宗亲看看,究竟是何等‘绝色’,能让丞相府不惜李代桃僵,也要塞进我东宫。”
轰——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
沈清弦浑身一僵,盖头下的脸色瞬间苍白,但旋即,一股被当众羞辱的怒火从心底窜起,迅速压过了惊惶。李代桃僵!他果然知道!他要在洞房花烛夜之前,在天下人面前,撕下这块遮羞布,将她,将丞相府的脸面,踩在脚下!
大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泣声和窃窃私语。
“替嫁?真的假的?”
“难怪……我说丞相嫡女素有才名,怎会如此怯懦不语……”
“啧啧,这沈家也太大胆了……”
那些目光瞬间从好奇变成了赤裸裸的鄙夷和看戏。
沈清弦死死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屈辱、愤怒、难堪……种种情绪交织。但她知道,此刻若退缩、若哭泣,她将永无翻身之日,只会成为整个大楚王朝的笑柄。
萧景玄,这是在逼她。
逼她原形毕露,逼她羞愤自尽,或者,逼她跪地求饶。
她感受到身旁男人投来的视线,冰冷、审视,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一丝……等待她崩溃的玩味。
就在这时,司礼太监战战兢兢地上前,低声道:“殿下,这……于礼不合,该去拜堂了……”
“礼?”萧景玄轻嗤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一个替嫁的庶女,也配与孤讲礼?”
他的话,彻底将她钉在了耻辱柱上。
沈清弦的心沉到了谷底,血液却仿佛在瞬间燃烧起来。现代女性的灵魂无法接受这种赤裸裸的践踏。理智告诉她必须隐忍,但骨子里的骄傲在呐喊。
就在她几乎要控制不住的时候,原主记忆中那些在丞相府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画面闪过脑海,嫡母的刻薄,妹妹的骄纵,下人的势利……如果连这第一关都过不去,她在这个时代,只会比原主死得更快!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的情绪。大脑飞速运转,如同上庭前最后梳理辩词。
不能硬碰硬,他是太子,掌握生杀大权。
不能哭诉哀求,那只会让他更加鄙夷。
她需要一个切入点,一个能暂时保全自己,甚至……反将一军的切入点。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划过脑海。风险极大,但收益也可能超乎想象。
在所有人等着看她笑话,等着她瘫软在地时,盖头下,却传来一个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女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离她最近的萧景玄和司礼太监耳中。
“殿下。”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伪装的微颤,却又奇异地稳住,“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臣女自知身份卑微,不堪匹配殿下。”
她微微停顿,感受到萧景玄的视线似乎凝滞了一瞬。
然后,她继续道,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然,木已成舟。殿下若此刻揭破,徒惹天下非议,于殿下清誉有损,于丞相府颜面尽失,于皇家体统……亦是不美。”
司礼太监吓得脸都白了,几乎要晕过去。
萧景玄眼底的玩味渐渐被一丝极淡的讶异取代。这个女子……竟没有哭?反而在跟他分析利弊?
沈清弦知道自己在走钢丝,但她没有退路:“臣女一介蝼蚁,生死皆在殿下一念之间。但殿下……需要一个‘安分’的太子妃,至少,在明面上需要。”
她终于抛出了她的“饵”:“殿下若觉臣女尚有可用之处,不如……做一笔交易。”
“交易?”萧景玄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那股冰冷的杀意似乎收敛了些许。
“是。”沈清弦的心跳如擂鼓,语气却愈发镇定,“臣女愿做殿下手中的提线木偶,安于东宫一隅,为殿下肃清内帷,绝不行差踏错,成为殿下您的负累。而殿下……只需给臣女一处容身之所,以及……”
她抬起头,尽管隔着盖头,却仿佛能精准地“看”向萧景玄的方向。
“……以及,一丝表面的尊重。”
死寂。
漫长的死寂。
大殿内的宗亲勋贵们听不清他们低语的对话,只看到太子妃似乎对太子说了些什么,然后太子便沉默了。这诡异的沉默,比之前的当众羞辱更让人窒息。
沈清弦屏住呼吸,等待着最终的审判。她能感受到萧景玄那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仿佛能穿透厚重的盖头,将她里里外外审视个透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那只冰冷的手,再次伸到了她的面前。
与之前不同,这次,它稳稳地停在那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继续。”
萧景玄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但那股刻意散发出的、欲将她碾碎的威压,却悄然散去。
沈清弦悬着的心,缓缓落回实处,后背却已被冷汗浸湿。她知道,她赌赢了第一步。至少,她活过了这第一个照面。
她将自己的手,再次放入那只冰冷的手中。
这一次,他虚虚地握住了,牵着她,转身,面向大殿尽头那象征着皇权与礼法的高堂。
司礼太监如蒙大赦,几乎是带着哭腔高声喊道:“拜——堂——!”
仪式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继续进行。
沈清弦跟着指令下拜,起身,再下拜。
她的身体遵循着古老的礼仪,她的内心却一片冰冷澄澈。
交易达成了。她用胆识和冷静,为自己换取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但这仅仅是开始。东宫不是法庭,这里的斗争没有规则,只有你死我活。萧景玄今日暂时放过了她,不代表日后不会秋后算账。还有那未曾谋面的侧妃、各方势力的眼线……
前路漫漫,荆棘密布。
她,沈清弦,一个来自现代的孤魂,将在这吃人的宫廷里,用她的方式,杀出一条生路。
盖头之下,无人看见,她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淡、却冰冷如刀的弧度。
好戏,才刚刚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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