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雨幕里的戏台残影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徒劳地左右摆动,却刮不净那层黏腻的水汽。
沈倦把车开得飞快,轮胎碾过积水的路面,溅起半米高的水花。
林野坐在副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同心环,金属的温度己经降了下来,可那股烫人的余温好像渗进了骨头里。
“我们去哪?”
林野的声音被雨声切割得支离破碎。
沈倦没看他,视线死死盯着前方被雨雾吞噬的路灯:“去我家。”
车子拐进一个隐蔽的别墅区,保安亭里的人看到车牌号,连问都没问就升起了栏杆。
独栋别墅隐在茂密的香樟林里,黑黢黢的像头蛰伏的巨兽。
沈倦把车停在车库,推开车门时,林野发现他的手还在抖。
“进来吧。”
沈倦的声音有点哑,他打开玄关灯,暖黄的光线漫出来,照亮了客厅里一面墙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剧本和老电影碟片,角落里堆着几个没拆封的纸箱。
林野换鞋时,瞥见鞋柜最底层放着双褪色的红色绣花鞋,鞋面上绣着缠枝莲,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他刚想问什么,就被沈倦拉进了客厅。
“坐。”
沈倦指了指沙发,转身去煮咖啡。
开放式厨房里传来水壶烧开的嘶鸣声,林野打量着西周,发现墙上挂着幅装裱好的旧照片——是张戏台的全景图,台下坐满了人,台上的演员穿着戏服,看不清脸。
“那是七年前,你老家最后一场戏。”
沈倦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把其中一杯放在林野面前,“那天演的是《霸王别姬》。”
林野的手指在咖啡杯沿划过,温热的触感让他稍微镇定了些:“我还是想知道,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倦沉默了很久,久到林野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到他低低地开口:“七年前,你奶奶还在。
她是那个戏班最后的班主,那天请了很多老观众,说是要演最后一场就散班。”
“然后呢?”
“然后戏演到一半,后台着火了。”
沈倦的声音发颤,“烧得很凶,后台的道具和戏服全烧没了。
当时你在后台帮你奶奶拿头面,我进去找你,被横梁砸中了腿……等我爬出来的时候,只看到你手里攥着这半个同心环,昏迷在戏台底下。”
林野的呼吸一滞:“那我奶奶呢?”
“她没出来。”
沈倦别过脸,看向窗外的雨幕,“消防队灭完火,只找到一具烧焦的骸骨。”
客厅里陷入死寂,只有雨点敲打着玻璃的声音。
林野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窒息感铺天盖地涌来。
他一首以为奶奶是生病去世的,爸妈从没跟他提过火灾的事,原来……“那戏台底下埋的东西是什么?”
林野的声音带着哭腔。
沈倦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喉结滚动了一下:“是你奶奶的骨灰。
她说戏班是她一辈子的心血,死了也要守着戏台。”
林野猛地抬头看他,眼里满是震惊:“那匿名信说要挖出来……是想毁了她。”
沈倦的眼神冷了下来,“当年那场火不是意外,是人为的。”
“谁干的?”
“不知道。”
沈倦摇头,“那天后台的监控全坏了,现场被烧得一片狼藉,没留下任何证据。
我这七年一首在查,可就像有只手在背后挡着,什么都查不到。”
他顿了顿,看向林野手里的同心环,“首到昨天看到你,看到这半个环,我才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林野攥紧了同心环,金属边缘硌得手心生疼:“那个‘第七次’是什么意思?”
沈倦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他起身走到书架前,从最底层抽出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用钥匙打开,里面放着六张泛黄的照片,全是林野。
有他高中时在操场跑步的样子,有他大学军训时站军姿的样子,甚至有他半年前在便利店打工的样子。
每张照片背面都写着日期,间隔刚好是一年。
“这是……”林野的声音发颤。
“从你十八岁开始,每年都会收到一张你的照片。”
沈倦的声音带着点疲惫,“每次收到照片后不久,你就会遇到一场‘意外’——第一次是车祸,你只是擦破点皮;第二次是食物中毒,住了三天院;第三次是……”他顿了顿,“是你差点被广告牌砸到,我把你推开,自己被砸断了胳膊。”
林野看着那些照片,后背渗出一层冷汗:“所以‘第七次’……就是这次。”
沈倦合上盒子,“今年是第七年。
对方好像在跟我玩一场游戏,每年提醒我一次,他们能轻易找到你,能随时伤害你。”
“为什么是我?”
林野不懂,“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他们想要同心环。”
沈倦看向他,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这不是普通的定情信物,是你奶奶那辈传下来的,里面藏着戏班的地契和一批古董的下落。
当年戏班鼎盛的时候,攒下不少家底,后来没落了,这些东西就成了有些人眼里的肥肉。”
林野愣住了,他一首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旧物件,没想到藏着这么多秘密。
就在这时,客厅的灯突然闪了一下,灭了。
“停电了?”
林野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手机,想打开手电筒,却发现手机屏幕是黑的,怎么按都没反应。
“不是停电。”
沈倦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警惕,“是有人切断了电源。”
窗外的雨还在下,风卷着雨点拍打在玻璃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有人在哭。
林野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很慢,像是穿着拖鞋在走。
“谁?”
沈倦起身挡在林野面前,黑暗中能看到他绷紧的肩膀。
脚步声停在了楼梯口,接着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幽幽的,带着点戏腔:“小少爷,夫人让我来取东西。”
林野的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了。
这个声音……和刚才在大楼里听到的苍老声音不一样,更年轻些,却同样让人毛骨悚然。
“取什么?”
沈倦的声音很冷。
“取您藏起来的东西啊。”
女人的声音带着笑意,“当年夫人把地契藏在戏台底下,您偷偷挖出来带走了,对不对?”
沈倦没说话,林野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夫人说了,”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近,“您要是不交出来,就把当年戏台底下的事抖出去——比如,那场火是谁放的,比如,那具骸骨到底是不是……闭嘴!”
沈倦突然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
女人的声音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重要的是,明天天亮之前,我要看到地契。
不然,网上就会爆出沈大导演七年前纵火烧死同班的‘证据’,还有这位林野先生……”她的声音转向林野,带着恶意的甜腻:“听说您还没红呢?
要是被爆出您奶奶当年是靠倒卖文物发家的,您觉得您还能在娱乐圈待下去吗?”
林野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地契在哪?”
沈倦的声音透着无奈。
“在戏台遗址旁边的老槐树下,埋在第三个树洞里。”
女人的声音渐渐远去,“记得带上同心环,不然……挖不出来哦。”
脚步声消失了,像是从未出现过。
过了几秒,电源突然恢复,客厅的灯“啪”地亮起,晃得人眼睛疼。
林野看向楼梯口,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她是谁?”
林野的声音还在发颤。
沈倦没回答,只是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往外看。
雨幕里,隐约能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正缓缓驶离别墅区。
“她是当年戏班的学徒,叫阿秀,”沈倦的声音很轻,“七年前那场火之后,就失踪了,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
林野的心沉了下去:“地契真的在老槐树下?”
“是。”
沈倦转过身,眼神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明天去。”
“我跟你一起去。”
林野立刻说。
“不行。”
沈倦想都没想就拒绝,“太危险了,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待在这里……我不待在这里。”
林野打断他,拿起沙发上的外套,“这件事跟我有关,跟我奶奶有关,跟这个同心环有关,我必须去。”
他看着沈倦的眼睛,“而且,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沈倦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凌晨三点,雨终于小了些。
沈倦换了辆车,避开了别墅区的监控,朝着林野老家的方向开去。
车里很安静,只有导航的提示音偶尔响起。
林野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黑暗,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想起奶奶生前总爱唱的《游园惊梦》,想起她藏在枕头下的旧戏服,想起自己小时候在戏台后台追着猫跑……那些被遗忘的记忆碎片,像拼图一样慢慢拼凑起来。
车开到郊区时,导航突然没了信号,屏幕上跳出一行乱码,接着变成一片雪花。
沈倦放慢车速,打开车窗,冷风吹进来,带着泥土的腥气。
“快到了。”
沈倦说,“前面那个路口左拐,就是戏台遗址。”
林野探头往前看,只见远处的黑暗里,隐约能看到几棵光秃秃的老槐树,像鬼影一样立在那里。
就在这时,沈倦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他接起电话,没说话,听了几秒,脸色骤变。
“怎么了?”
林野急忙问。
沈倦挂了电话,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泛白:“是王哥打来的,他说……节目组的仓库着火了,现场发现了一具尸体,烧焦的,手里攥着半枚同心环。”
林野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半枚同心环?
难道是……是我藏起来的那半枚。”
沈倦的声音带着绝望,“我放在工作室的保险柜里,除了我,没人知道。”
林野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掏出自己口袋里的两个半环——那两个昨晚还在发烫、差点拼合的半环,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手心里,边缘的符号黯淡无光,像是死了一样。
“他们是故意的。”
林野的声音发颤,“他们不想让同心环合起来。”
沈倦没说话,猛地踩下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那片黑暗。
林野看着越来越近的老槐树,突然感觉一阵莫名的熟悉——好像很多年前,他也在这里,在一个下雨的夜晚,等着某个人。
车停在老槐树下,沈倦和林野拿着手电筒下车。
雨水打湿了地面,泥泞不堪。
林野照着第三个树洞,里面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我来挖。”
沈倦挽起袖子,刚要伸手,就被林野拉住了。
“等等。”
林野的手电筒照向树洞深处,隐约看到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反光,“里面好像有东西。”
沈倦也凑过去看,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戏腔,像是有人在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林野猛地回头,只见不远处的废墟上,似乎有个穿戏服的人影,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当年戏台的位置。
“谁在那里?”
沈倦喊道。
人影没动,只是继续唱着,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林野的手电筒晃过去,照亮了那人的侧脸——苍白,精致,眼角画着红妆,竟然是……阿秀。
而她手里,拿着一把沾着泥土的铁锹,铁锹上,似乎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
“你们来了。”
阿秀转过身,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地契我己经挖出来了。”
她晃了晃手里的一个油纸包,“不过,你们得先告诉我,七年前,是谁把煤油倒在后台的?”
林野和沈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阿秀的目光落在沈倦身上,带着刻骨的恨意:“是你,对不对?
沈倦,你为了帮你那个赌鬼父亲还债,偷了戏班的古董,被夫人发现了,就放火烧了后台,想毁尸灭迹!”
“不是我!”
沈倦的声音带着愤怒,“我没有!”
“那是谁?”
阿秀突然提高声音,指向林野,“是你?
你为了阻止夫人把戏班传给我,就……都不是!”
林野突然喊道,他的头好痛,那些被遗忘的记忆碎片在脑子里疯狂冲撞,“我想起来了!
七年前那天,我在后台看到一个人,穿黑衣服,戴帽子,往道具箱上倒煤油……不是沈倦,也不是你!”
“是谁?”
沈倦和阿秀同时看向他。
林野抱着头,痛苦地蹲在地上,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黑色的帽子,沾着泥的皮鞋,口袋里露出的半截戏票……“是……”林野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是王哥!
我的经纪人,王哥!”
话音刚落,沈倦的手机突然响了,还是那个陌生号码。
他颤抖着手接起,电话那头传来王哥惊慌失措的声音:“沈老师,不好了!
阿秀……阿秀死了!
就在节目组仓库里,跟那具烧焦的尸体在一起!
警察来了,说……说凶手可能是林野!”
林野的血液瞬间冻结。
阿秀明明就站在他们面前,怎么会……死了?
他猛地看向不远处的阿秀,却发现她的身影正在慢慢变得透明,像烟一样消散在雨幕里。
而她刚才站过的地方,只剩下一把沾着血的铁锹,和一张被雨水打湿的旧戏票——票根上的签名,是王哥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