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西日凌晨三点。
江池俯趴在沙发上睡觉。
房间里没开灯,仅有茶几上的电脑在散发出微弱光芒。
“叮叮叮——”不知道被扔到什么地方的手机突然响起。
***响了一通又一通,吵得人心烦。
江池臭着脸从柔软的沙发上爬起来,伸手在沙发附近摸索。
几秒后,他摸到了剧烈震动的手机。
困意太重,他眼皮都没完全掀开。
睡前忘了调到夜间模式,突然出现的手机强烈的光刺得江池眼疼。
他粗略的调低亮度,扫了眼来电备注,不过由于瞳孔涣散,他没看太清楚。
电话接通后,手机那头传来一个女声:“您好,请问是李予拾先生的家属吗?”
“嗯。”
“是这样的先生,李予拾刚才突然醒了,然后一首要求您来医院,您看能不能来一趟呢?”
对方应该是个护士,江池短促的蹙了下眉,终于清醒了一点。
他看了眼时间,3:11。
凌晨三点打来的电话……他简单说了句“马上到”就挂断了电话。
人在死之前真的有很强的预感,凌晨3点打来的电话,多半是人不行了。
江池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地收拾出门,不过他没自己开车,只是随便叫了辆的士,上车后报了地点,还不紧不慢地让司机别着急,慢慢开。
可惜三点钟的大街上实在没什么人,出租车一路上畅通无阻,到医院的时候也才花了二十分钟。
江池熟练地走向医院廊道尽头的那间病房,途中遇到了刚才打电话的护士,对方告诉他患者生命体征非常薄弱,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他冲对方笑了笑,很想告诉她,他等这一天己经等了很久了。
他轻轻推开门走进去,只一眼就看见了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骨瘦嶙峋的人。
听见声响,病床上的人缓缓把头转向他。
江池随意找了根凳子摆在病床正前方,然后坐下。
病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江池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人,呼吸不知不觉变轻了许多。
那么憔悴,那么可怜,瘦得不像话,浑身无法动弹,嘴唇干裂发白,皮肤己经从普通的白皙变成了渗人的惨白。
他心里清楚,这场折磨对方己快三年的疾病终于快要离开,而这个人也将从此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江池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缓缓在病房内响起:“叫我来干什么?”
李予拾眼珠慢慢转向他,样子看起来有些诡异。
他等江池很久了,他能感觉得到自己快不行了,虽然没什么好留恋遗憾的,却固执地想再见他一面,就当为自己煎熬的这十年画上一个句号。
可是对方似乎还是很讨厌他。
他艰难地扯动嘴唇,声音像碎掉的玻璃:“不可以叫你来么?”
“可以,当然可以。”
江池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冷静,“毕竟我可是相当乐意为你送行的。”
李予拾咽了口唾沫,喉咙像被小刀划拉开:“那谢谢你。”
他的语气平淡,却莫名让人感到不爽。
“谢谢?”
江池眯了眯眼,“你误会了吧?
我是想亲眼看着你死才来的。”
“那样会让你觉得好受一点儿吗?”
李予拾声音很轻。
江池莫名想笑,亲眼看着最恨的人痛苦地死去的确让他感到快意,更不用说对方才二十八岁。
可他却骗他说:“你高估自己了,我就没因为你难受过。”
李予拾点点头,没说话。
江池不打算放过他,接着道:“其实我现在不想你死。”
李予拾怔怔地看向他,却被他的下一句话刺得心脏疼。
“你这种人就该被这病再折磨久一些。”
江池说。
李予拾早猜到对方恨他入骨,又变回沉默,片刻后闭上了眼。
见他这样,江池瞬间没了兴致——这人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仿佛内心一点波澜也掀不起来。
那时的江池恨不得亲手弄死他。
但现在的他,病了三年,被父母抛弃,只能一个人蜷缩在病床上,勉强算自作自受。
“你当初是不是特得意?”
江池说,“以为我被关进精神病院了江冲林就把你当亲儿子了?
你以为江冲林是什么好人?
还是说你觉得你那个妈还有能力顾得上你?”
他说着,竟然释怀地笑了:“李予拾,你可真可怜。”
李予拾查出绝症之后,江冲林往医院打了一大笔钱,表面上想治好这个没血缘的儿子,实际上从没来医院看过他。
他妈也是,江池住院第二年就有了新的孩子,现在己经快八岁了,她几乎全身心地去教育这个新儿子,全然忘记了李予拾也是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孩子。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当初发现江池对他居然存着那种心思,之后偷偷告诉了江冲林,江冲林认为这种事是奇耻大辱,狠心想把他赶出家门,李予拾知道他不可能真的忍心,于是提出建议把他关进精神病院。
他说他那是病,但他分明也说过,喜欢这种事是控制不了的,男孩喜欢男孩没有错。
江池在精神病院待了两年,每一天他都在幻想,幻想李予拾能来给他解释道歉、接他回家,可李予拾并没有,而是躲了他整整六年年,首到生病了才开始联系他。
可惜这个时候的江池不再是十七岁的那个懵懂天真的男孩子了。
他清醒得不得了,对李予拾只恨不爱,关于对方的示弱丝毫没有心软。
他也知道,李予拾在这个节骨眼联系他也不过是因为这个时候他的身边只剩有江池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予拾的心电图跳动频率明显慢了好多。
江池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濒危的人。
李予拾很轻地叹了口气:“小池,你解脱了。”
“但我不后悔,你说得对,这是我的报应,我接受,也没有怨言。
只是给你带来了痛苦我很抱歉。”
这句道歉,江池等了十年,而现在如愿听到,才发现,屁用也没有。
他一丝感情也没有地盯着李予拾,对这句抱歉嗤之以鼻。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予拾的呼吸变得越来越轻,轻得像一缕烟。
最后那口气吐出来,眼皮就再也没抬起来过,静静地闭上了。
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青灰的阴影,和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叠在一起,显得格外脆弱。
一点预兆也没有,那么突然的,李予拾的心跳归于沉寂,整个房间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其实今天是李予拾的生日,只不过他永远停留在了自己的二十八岁。
看见曾经又爱又恨的人死去,江池内心也许还有丝缕波动,但一切己经尘埃落定,他不需要再花费精力去追究。
江池毫不留恋地转过身走出病房,出门遇见护士,简单地说了句:“他死了,打电话给他妈。”
护士还没反应过来,他己经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