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是刺骨的,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从西肢百骸往心脏里钻。
沈懿月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身体急速下坠时,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楚天逸和柳如丝站在城楼上,那两张交织着快意与轻蔑的脸。
“沈懿月,你这颗棋子,该废了。”
“姐姐,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挡了殿下的路。”
……疼。
不是坠地时粉身碎骨的剧痛,而是头痛欲裂,仿佛灵魂被强行撕扯开后又粗暴地塞进一个狭窄的容器里。
她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眼前是一片模糊的锦绣帷帐。
不对!
她不是应该死了吗?
从京城最高的城楼一跃而下,血溅三尺,断无生还之理!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视线缓缓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拔步床,床柱上雕刻着繁复的海棠花鸟纹样,床顶挂着她及笄时母亲亲自为她挑选的茜素红纱帐。
这是……她未出阁前的闺房?
她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手指纤长,肌肤细腻,没有常年劳作的薄茧,没有冻疮留下的疤痕,更没有死前紧紧抠入地面留下的血肉模糊。
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十六岁少女的手。
她跌跌撞撞地扑到梳妆台前,黄铜镜中映出一张略显苍白却难掩绝色的小脸。
眉眼弯弯,鼻梁秀挺,唇瓣是自然的樱粉色,一双杏眼里此刻盛满了惊惶与难以置信,清澈得能倒映出烛火的微光。
这是她,却也不是她。
是那个尚未经历家族剧变、未曾被夫君厌弃、不曾被打入冷宫、最终被逼自尽的,天真愚蠢的沈懿月!
她重生了?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恨意!
那恨意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的指尖都抑制不住地颤抖。
楚天逸!
柳如丝!
还有那些所有参与陷害她沈家,将她逼上绝路的人!
一个个,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前世的种种在脑中飞速闪过:父亲战死沙场,却被诬陷通敌叛国,大哥二哥相继枉死,三哥被废双腿流放,母亲郁郁而终……而她,被自己倾心相助的夫君三皇子楚天逸亲手送上城楼,作为他向新君表忠心的投名状!
“呵呵……”低哑的笑声从她喉间溢出,带着泪,带着血,带着炼狱归来的森然。
镜中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此刻幽深如古井,翻涌着与年龄截然不符的冰冷和戾气。
既然老天爷让她回来了,这一世,她定要那些负她、欺她、害她之人,血债血偿!
“小姐?
您醒了吗?”
门外传来丫鬟春桃小心翼翼的声音,带着几分担忧,“您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沈懿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腾的杀意。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的冰冷与恨意己被尽数敛去,只余下些许初醒的懵懂和脆弱。
“嗯,醒了。”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软糯依旧,“进来吧。”
春桃端着一盆温水推门而入,见沈懿月坐在镜前,忙放下水盆走过来:“小姐,您脸色不太好,可是昨夜没睡安稳?
奴婢这就去给您熬碗安神汤。”
“不必了。”
沈懿月轻轻摇头,目光落在春桃稚嫩的脸上。
这个丫头,前世为了护她,被柳如丝活活打死。
一丝微不可查的柔和掠过她的眼底,“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巳时初了。”
春桃一边熟练地帮她梳理着长发,一边说道,“方才前院传来话,说三皇子殿下和柳小姐来府上探望您,夫人己经在前厅招待着了,让您醒了便过去呢。”
三皇子?
柳小姐?
沈懿月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来得正好。
前世,便是她“病”了这一场后,楚天逸和柳如丝前来“探病”,一个温言软语让她放下心防,一个姐妹情深让她引为知己。
从这一天起,她彻底沦为他们棋盘上最听话的棋子。
这一世,游戏规则,该由她来定了。
“更衣。”
她站起身,声音平静无波。
春桃为她选了一套藕荷色的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折枝花纹,清新雅致,正是她前世这个年纪最爱的款式。
沈懿月看了一眼,却指向衣柜另一侧:“换那套湖蓝色的。”
那套湖蓝色的衣裙颜色更沉静些,衬得她略显苍白的小脸多了几分清冷。
梳妆完毕,镜中的少女明眸皓齿,姿容绝丽,眉宇间却隐隐透出一股疏离之气,与往日那个一眼便能望到底的娇憨少女己然不同。
她对着镜子,缓缓调整着脸上的表情,努力牵起嘴角,让眼神变得纯粹而无辜。
首到那张脸上再也看不出丝毫破绽,完美复刻出十六岁沈懿月应有的模样,她才转身,朝着前厅走去。
每一步,都踏在回忆的刀尖上。
每一步,都让她心中的恨意与决心更加坚定。
穿过抄手游廊,即将踏入前厅时,她听见里面传来柳如丝那娇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伯母放心,懿月妹妹吉人天相,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殿下听闻妹妹病了,心中甚是挂念,特意寻了些上好的血燕来给妹妹补身子呢。”
然后是楚天逸那故作温和的嗓音:“是啊,沈夫人不必忧心。”
沈懿月脚步微顿,指尖悄然掐入掌心,那细微的刺痛感让她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她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天真无邪的笑容,仿佛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将军府千金,轻轻抬脚,迈过了那道象征着命运转折的门槛。
“娘亲,我来了。”
她的声音清脆如黄鹂,目光落在厅中那对璧人身上,笑容越发甜美,“楚哥哥,柳姐姐,你们来啦。”
楚天逸闻声转头,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惊艳与关切。
而沈懿月的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意。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