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把最后一把猪草塞进竹筐时，指缝里的血己经和草汁混在一起，干成了深褐色的痂。
她拖着沉甸甸的筐子往家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肩膀被竹筐勒出两道红痕，一动就疼。
刚到村口，就看见张桂兰叉着腰站在老槐树下，眼神像淬了冰似的扫过来。
林晚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加快脚步想绕过去，却还是被张桂兰喊住：“刘家的丫头，站住！”
她只能停下脚步，攥紧了筐绳，等着对方的刁难。
张桂兰快步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她，目光落在她筐角露出来的半块玉米饼包装纸上，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筐里装的啥？
是不是志强给你的东西？”
“没有，是我自己找的野菜。”
林晚低着头，声音很轻，却没敢说谎——她知道，要是承认了，不仅自己要受骂，周志强回去也得挨罚。
张桂兰却不信，伸手就要翻她的筐子。
林晚赶紧往后退，筐子晃了晃，里面的猪草洒出来几根。
“你敢躲？”
张桂兰拔高了声音，“我可告诉你，别以为志强心善帮你，你就敢缠上他！
他以后要娶的是林翠，人家家里有粮有钱，你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赔钱货，别耽误了志强的前程！”
刻薄的话像鞭子似的抽在林晚身上，她攥着筐绳的手更紧了，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可她没反驳——在这个村里，张桂兰的话代表着大多数人的想法，她再辩解，也只会招来更多的嘲讽。
“我知道了，婶子。”
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以后我会离志强哥远些。”
张桂兰见她服软，又骂了两句“识相点”，才转身往家走。
林晚看着她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弯腰把洒出来的猪草捡起来，重新塞进筐里。
她摸了摸内袋里的军徽，冰凉的触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只要能攒够路费去X市，这些委屈，她都能忍。
回到家，王秀兰正坐在炕上等她，手里拿着一根烧得发黑的木棍。
“割了这么久才回来，是不是偷懒了？”
王秀兰站起来，伸手就要掀她的筐子，见里面确实装得满满两筐猪草，脸色才稍缓，却还是没给她好脸色，“赶紧把猪草倒去喂猪，然后去做饭，你爹和你哥快回来了，要是饿了他们，看我怎么收拾你！”
林晚没说话，默默把猪草倒进猪圈，然后去灶台生火。
锅里的水还没烧开，刘老根就摇摇晃晃地回来了，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一进门就喊：“秀兰，给我拿点钱，我再去赌两把，这次肯定能赢！”
“没钱！”
王秀兰没好气地说，“家里的粮都快吃完了，还赌！
我跟你说，过两天就带晚丫头去见张屠户家的儿子，五十块彩礼一到手，你再去赌！”
刘老根的目光立刻落在林晚身上，像打量货物似的，看得她浑身发毛。
“五十块？
太少了吧。”
刘老根挠了挠头，“张屠户家那么有钱，再跟他多要二十，不然不够我还赌债。”
“你还敢要！”
王秀兰瞪了他一眼，“能给五十就不错了，再讨价还价，人家要是不愿意了，你去哪找钱？”
两人的对话像一把把尖刀，扎进林晚的心里。
她握着锅铲的手开始发抖，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溅在手上，烫得她一哆嗦，却没敢出声。
她知道，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攒够路费，不然等王秀兰带她去见张屠户的儿子，一切就都晚了。
从那天起，林晚开始偷偷攒钱。
每天天不亮就去后山割猪草，中午趁王秀兰和刘老根午睡，就去河边摸鱼、挖野菜，拿到镇上的集市去卖。
镇上离红星村有十几里路，她每次都要绕着小路走，怕被村里的人看见，告诉王秀兰。
第一次去集市时，她摸了三条小鱼，挖了半筐荠菜。
她把鱼用草绳串起来，荠菜用布包好，揣在怀里，天刚亮就出发了。
走到镇上时，太阳己经升得很高了，她找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蹲在地上叫卖。
“卖鱼了，新鲜的河鱼，便宜卖了！”
她的声音很小，怕被熟人听见。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老奶奶走过来，看了看她的鱼，问：“丫头，这鱼怎么卖？”
“一毛钱一条，奶奶。”
林晚赶紧站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
老奶奶看她年纪小，又长得可怜，就把三条鱼都买了，还多给了她五分钱：“丫头，这么小就出来卖东西，不容易，拿着买块糖吃。”
林晚接过钱，心里又暖又酸，连忙给老奶奶道谢。
她把钱小心翼翼地叠好，塞进内袋里，和那枚军徽放在一起——这是她攒的第一笔钱，三毛钱五分钱，虽然少，却像一点希望，在她心里慢慢发芽。
从那以后，她每天都会去镇上卖东西。
有时候是鱼，有时候是野菜，有时候是她在后山捡的野果子。
攒的钱越来越多，她就找了个小布包，把钱装在里面，藏在灶台旁边的砖缝里——那里很隐蔽，王秀兰和刘老根从来不会注意。
周志强很快就察觉了她的不对劲。
以前林晚割完猪草，总会坐在河边休息一会儿，可现在，她每天割完猪草就不见人影，有时候中午也不在家吃饭。
有一次，周志强去镇上给家里买盐，远远就看见林晚蹲在角落里卖野菜，风吹得她头发乱飞，脸上冻得通红，却还在认真地跟买主讨价还价。
周志强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疼又慌。
他知道林晚的日子不好过，却没想到她己经难到要偷偷去镇上卖东西的地步。
他不敢过去跟她说话，怕被她发现，更怕自己的出现会给她带来麻烦——他娘张桂兰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找林晚的麻烦。
那天晚上，周志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想起小时候，林晚被村里的孩子欺负，躲在树后面哭，是他把那些孩子赶走，还给她递了块红薯；想起农忙时，林晚割麦子割得手都肿了，是他趁没人注意，帮她割完了剩下的麦子；想起那天早上，林晚被刘二柱堵在树林里，眼里满是害怕，是他跑过去把她护在身后。
他喜欢林晚，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
他知道他娘不喜欢林晚，也知道林翠家的条件好，可他就是放不下林晚。
他想帮她，想给她送点粮食，想帮她攒钱，可他又不敢——他怕他娘生气，怕家里人反对，更怕自己帮不了她，反而害了她。
第二天早上，周志强特意起得很早，蒸了西个玉米饼，还煮了两个鸡蛋，装在布包里，想送给林晚。
他在村口等了很久，终于看见林晚背着竹筐走过来，脸色比平时更差了，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肯定是昨天去镇上卖东西，回来得太晚了。
“晚丫头。”
周志强鼓起勇气喊住她，快步走过去，把布包递给她，“这是我娘早上蒸的玉米饼，还有两个鸡蛋，你拿着吃。”
林晚愣了一下，看着他手里的布包，又看了看他眼底的担忧，心里暖暖的，却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志强哥，我自己带了吃的。”
她知道，周志强的娘不喜欢她，要是让张桂兰知道周志强又给她送东西，肯定会骂周志强。
“你拿着吧。”
周志强把布包塞进她手里，语气很坚定，“我看你最近脸色不好，肯定没好好吃饭。
这东西不是我偷偷拿的，是我跟我娘说，要去地里干活，得多带点吃的。”
林晚握着布包，能感受到里面玉米饼的温度，还有鸡蛋的形状。
她抬头看向周志强，正好看见他眼底的认真，心里一酸，点了点头：“谢谢你，志强哥。”
“谢啥。”
周志强挠了挠头，眼神有点躲闪，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晚丫头，你最近是不是有啥心事？
我看你每天都偷偷出去，是不是遇到啥难处了？
要是有难处，你跟我说，我帮你。”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布包攥得更紧了。
她看着周志强，心里很纠结——她想告诉周志强，她想离开这里，想去X市找顾一楠，找秦风，可她又怕周志强不同意，更怕周志强会告诉王秀兰。
沉默了很久，林晚才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志强哥，我就是觉得家里的粮不够吃，想出去找点东西卖，换点粮票。”
她还是没敢说实话，她不敢赌，不敢把自己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别人的保密上。
周志强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在说谎，可他没再追问。
他知道林晚的性子，要是她不想说，就算他问再多，也问不出什么。
他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里满是认真：“晚丫头，不管你有啥心事，要是需要帮忙，就跟我说。
不管啥时候，我都帮你。”
林晚看着他，眼眶有点发热，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志强哥。”
看着周志强扛着锄头离开的背影，林晚打开布包，拿出一个玉米饼，咬了一口。
甜糯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却没像上次那样让她觉得温暖，反而心里沉甸甸的——周志强的好，让她觉得愧疚，也让她更加坚定了离开的决心。
她不能再拖累周志强了，也不能再任由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掌控。
她摸了摸内袋里的军徽和藏在砖缝里的钱，心里暗暗盘算着——再攒一段时间，等钱够了，她就偷偷离开红星村，去X市，去找秦风，去找属于自己的新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