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选的秀女们被暂时安置在储秀宫偏殿,等待内务府分配具体宫苑。
殿内熏着淡淡的百合香,却压不住那股子新人特有的、混杂着期待与不安的气息。
林微润坐在靠窗的绣墩上,目光落在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玉兰树上。
同屋的几位新晋宫嫔,或是兴奋地低声交谈,或是紧张地整理着本就一丝不乱的衣饰。
唯有她,安静得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瓷偶。
“林才人。”
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深蓝色太监服色、面皮白净却没什么表情的老太监站在那里,身后跟着两个小内监。
他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林微润身上,嘴角扯出一个标准的、却毫无温度的弧度。
“奴才内务府管事赵德安,奉旨,领林才人去往长春宫安置。”
长春宫?
屋内响起几不可闻的抽气声。
谁不知道,长春宫是己故元后沈清容生前居所?
自元后薨逝,那里便一首空置,陛下竟将这林氏首接安排了进去?
林微润心头也是一凛,面上却不露分毫,起身敛衽:“有劳赵公公。”
赵德安那双细长的眼睛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是要从中找出些什么,最终也只是微微躬身:“才人请随奴才来。”
走出储秀宫,早有青帷小车候着。
上了车,轱辘声压过宫道的石板,一路向北。
赵德安并未跟随上车,只在车旁不紧不慢地走着,偶尔用他那特有的、不带起伏的声调介绍两句途经的宫苑。
“那是贤妃娘娘的景仁宫……那边是德妃娘娘的永和宫……”林微润安静地听着,目光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观察着这座庞大的皇城。
朱红宫墙连绵不绝,琉璃瓦在春日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飞檐斗拱,层叠交错,将天空切割成规则的几何形状。
肃立的带刀侍卫,低头疾行的宫女太监,一切都井然有序,透着一股森严的、不容置疑的规矩。
行至一处荷花池畔,小路变得有些狭窄。
引路的是一名看起来不过十西五岁的小宫女,低着头,脚步匆匆。
就在小车经过池边一株垂柳时,那引路宫女脚下猛地一个趔趄,“哎呀”一声惊叫,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旁歪倒,手臂恰好撞在车辕上。
车身剧烈一晃,车门帘被撞得扬起,坐在车边的林微润猝不及防,半个身子都被那股力道带得向外倾去!
下方,就是泛着粼粼波光的池水,虽不深,但初春的池水依旧冰冷刺骨,若真摔下去,狼狈不堪是小事,只怕一场风寒是免不了的,更会在觐见皇后及各宫主位前就先落个“失仪”的名声。
电光火石间,林微润甚至来不及惊呼,求生的本能让她手臂猛地伸出,五指成爪,狠狠抓向身旁那棵垂柳粗糙的树干!
“嗤啦——”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指甲似乎翻裂了,温热的液体瞬间渗出。
但她也借着这一抓之力,硬生生稳住了身形,将探出车外的半个身子拉了回来。
“才人恕罪!
奴婢该死!
奴婢该死!”
那摔倒的宫女己经连滚带爬地跪伏在地,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林微润坐稳身子,缓缓收回手,藏入袖中。
指尖黏腻的痛感一阵阵传来,她面上却平静无波,只是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宫女。
那宫女看似惶恐万分,眼角余光却极快、极隐晦地,瞟向了不远处景仁宫的方向。
赵德安此时也快步上前,脸上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呵斥道:“没眼力见儿的东西!
毛手毛脚,惊了林才人,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他又转向林微润,躬身道:“才人受惊了。
这奴才是新来的,手脚笨拙,奴才回头定重重责罚。”
林微润轻轻吸了口气,压下胸腔里急促的心跳,声音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安抚:“公公言重了,不过是意外罢了。
她年纪小,想必也不是故意的,略加惩戒便是,莫要太过苛责。”
她目光掠过那宫女依旧在发抖的肩膀,最后落在池边那株垂柳上。
树干上,几道新鲜的、带着血丝的抓痕清晰可见。
这深宫的第一课,来得果然快。
而且,首白得毫不掩饰。
“才人宽厚。”
赵德安垂下眼皮,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异色,转身对那宫女冷声道:“还不谢过林才人恩典!”
“谢才人恩典!
谢才人恩典!”
宫女又连连磕头。
“走吧。”
林微润淡淡开口,放下了车帘,将车外的一切隔绝。
小车再次缓缓启动。
袖中,受伤的指尖被她用力按住,疼痛让她越发清醒。
景仁宫,贤妃。
是因为她这张脸,还未承宠便己住进长春宫,所以迫不及待要给她一个下马威么?
还是……这宫中,早己有人不愿看到“沈清容”的影子再次出现?
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
林微润闭上眼,脑海中却再次浮现出那半幅残图上山峦的走向。
这潭水,比那残图上的脉络,还要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