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沉水香的气息钻入鼻尖。
姜沅眼皮轻颤,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青纱帐顶,绣着细密的云纹。
她猛地坐起,一阵眩晕立刻袭来。
“小姐醒了?”
一位身着淡绿衣服的丫鬟端着茶盏走近,眉眼恭顺:“奴婢绿翘,是靖安侯府的丫鬟。
小姐在尚书府晕倒,我家世子命人将您安置在此处歇息。”
靖安侯府?
姜沅心头一跳。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上面系着一条靛蓝丝带,末端绣着一枚小小的银色徽记——谢家的家纹。
记忆如潮水涌来。
春日宴上,她反设计让姜滢自食恶果,谢不羁看穿她的手段却未揭穿,而后七皇子接近......那阵突如其来的眩晕!
“我昏迷了多久?”
姜沅声音微哑。
“不到一个时辰。”
绿翘递上茶盏,“太医来看过,说是气血不足,休息片刻便好,世子特意吩咐煮了参茶。”
姜沅接过茶盏,温热瓷壁贴着掌心。
茶汤清亮,浮着两片参须,她不动声色地嗅了嗅——没有异味,反而有股淡淡的甘香。
“谢世子现在何处?”
“世子在马球场。”
绿翘笑道,“他说若小姐醒了觉得无碍,可自行离去;若仍有不适,可去马球场寻他。”
姜沅轻啜一口参茶,热气氤氲中眯起眼睛。
谢不羁这是什么意思?
既出手相助,又不亲自露面,是避嫌还是另有所图?
“替我谢过世子好意。”
她放下茶盏,整理衣襟,“我己无碍,这就告辞。”
走出厢房,姜沅才发现自己,被安置在尚书府东北角的雅苑。
此处清幽僻静,少有宾客往来。
谢不羁选择这里,显然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绕过一片竹林,前方传来阵阵嬉笑声。
姜沅本欲避开,却听一个尖锐的童声刺破喧嚣:“没爹没娘的野丫头,也配来春日宴?”
姜沅脚步一顿。
这声音......前世记忆闪回——宁王府小郡主周明柔,后来成为七皇子一党,在宫廷中多次设计陷害她的帮凶之一!
她悄然拨开竹枝,只见湖边空地上,几个华服少年,围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
女孩一袭鹅黄襦裙,发髻散乱,却倔强地昂着头,正是周明柔。
“我爹是宁王!
你们再欺负我,我告诉皇伯伯去!”
小郡主声音发颤,眼圈通红。
“哟,好大的威风!”
为首的少年讥笑道,“谁不知道你爹宁王谋反被诛,你不过是个罪臣之女,靠着太后怜悯才保住性命!”
姜沅呼吸一窒。
前世她听闻过周明柔的身世,却从未在意。
如今亲眼所见,才知这小小年纪的郡主,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去。
“把这野丫头的鞋子扔进湖里!”
另一个少年起哄道。
周明柔被推搡着跌坐在地,一只绣花鞋己被夺走。
姜沅看着那张强忍泪水的小脸,突然想起前世的自己——同样无助,同样被众人欺凌。
身体先于思考行动起来。
“住手!”
清冷的女声划破喧嚣。
众人回头,只见姜沅一袭月白骑装立于竹影之下,面若冰霜。
“姜、姜大小姐......”几个少年顿时蔫了,丞相嫡女的身份,终究是有分量的。
姜沅缓步上前,挡在周明柔身前:“几位公子好大的雅兴,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我们只是......”为首的少年支支吾吾。
“只是什么?”
姜沅弯腰捡起那只,被扔在地上的绣花鞋,轻轻拂去尘土,“要不要我请七皇子来评评理?”
听到七皇子的名号,几个少年脸色大变,匆匆作鸟兽散。
姜沅转身,将绣花鞋放在周明柔脚边:“郡主可还安好?”
周明柔仰头望着她,大眼睛里满是警惕与疑惑:“你为什么要帮我?”
为什么?
因为前世你帮着姜滢害我?
因为我想看看命运能否改变?
姜沅在心中苦笑,面上却温柔似水:“因为郡主值得被善待。”
她蹲下身,取出丝帕轻轻擦拭小郡主脸上的尘土。
这个动作如此自然,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周明柔怔怔地看着她,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扑进姜沅怀里:“他们都欺负我......只有皇祖母对我好,可她总是不让我出门......”姜沅轻拍小女孩颤抖的背脊,心中五味杂陈。
前世那个骄纵恶毒的周明柔,原来是从这样一个小可怜长成的吗?
“郡主不哭。”
她柔声道,“以后若有人欺负你,可以来找我。”
“真的吗?”
周明柔抽噎着抬头,小脸上还挂着泪珠,“你是谁呀?”
“我是丞相姜家的......她是姜沅姜大小姐,丞相嫡女,京城第一才女。”
一道慵懒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姜沅回头,只见谢不羁斜倚在一株垂柳下,玉扇轻摇,唇角含笑。
阳光透过柳枝在他俊美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桃花眼中似有星辰流转。
“谢哥哥!”
周明柔破涕为笑,飞奔过去扑进谢不羁怀中。
姜沅缓缓起身,心中讶异。
谢不羁与小郡主竟如此熟稔?
“小哭包,又被人欺负了?”
谢不羁揉了揉周明柔的发顶,语气亲昵。
他抬眼看向姜沅,笑意更深:“多亏这位姐姐相救,是不是?”
周明柔用力点头,小脸放光:“姜姐姐可好了!”
谢不羁牵着周明柔走到姜沅面前,拱手一礼:“姜小姐不仅棋艺高超,还如此侠义心肠,谢某佩服。”
棋艺?
姜沅一怔,随即明白他是在为之前下药的事打掩护。
她福身回礼:“谢世子过奖。
郡主天真可爱,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怜惜。”
两人目光相接,姜沅敏锐地捕捉到谢不羁眼中,一闪而过的探究。
这位传闻中的纨绔世子,眼神竟如此锐利深邃。
“姜小姐身子可大安了?”
谢不羁问道,语气随意,却意有所指。
“多谢世子关怀,己无大碍。”
姜沅滴水不漏地回应,“适才晕眩,想是近日操劳过度。”
谢不羁似笑非笑:“那可真要好好调养。
我认识一位太医,最擅调理气血不足之症,改日介绍给姜小姐。”
他在暗示什么?
姜沅心头警铃大作,难道他看出她的晕倒另有隐情?
“世子哥哥,姜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呀?”
周明柔仰着小脸,好奇地来回看着两人。
谢不羁哈哈一笑,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包蜜饯:“小馋猫,给你这个,去找绿翘姐姐玩好不好?
我和姜姐姐有话要说。”
周明柔欢呼着接过蜜饯,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湖畔顿时只剩两人。
微风拂过,柳枝轻摆,在水面划出圈圈涟漪。
“姜小姐好手段。”
谢不羁开门见山,“不仅让令妹自食恶果,还能在七皇子眼皮底下全身而退。”
姜沅背脊一凉,面上却不动声色:“世子此话何意?
臣女听不懂。”
“那杯酒里的胭脂泪是西域奇药,寻常人根本无从获取。”
谢不羁玉扇轻点掌心,“姜小姐却能提前备好解药,实在......令人好奇。”
姜沅心跳加速。
他果然看穿了一切!
她强自镇定:“世子既知胭脂泪,想必也知其出处。
苏家与西域通商多年,有些珍奇药物有何稀奇?”
这是试探。
母亲手札中提过,谢家与苏家有旧交。
若谢不羁当真知情,应当明白她在说什么。
谢不羁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又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原来如此,姜小姐博闻强识,谢某受教了。”
他忽然上前一步,距离近得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茉莉香。
姜沅下意识后退,脚跟却己抵到湖边石栏。
“不过......”谢不羁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下次七皇子再邀你同行,最好找个理由推辞,那人,没表面那么简单。”
温热气息拂过耳畔,姜沅耳根发烫,却听出他话中的警告之意。
她正欲回应,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姜小姐,原来你在这里。”
温润如玉的男声,让姜沅浑身一僵。
她转身,只见七皇子周景文一袭靛蓝锦袍,正含笑走来。
阳光下的他面如冠玉,风度翩翩,任谁看了都会心生好感。
只有姜沅知道,这副温文尔雅的表象下,藏着怎样一颗蛇蝎之心。
“殿下。”
她福身行礼,强忍心中翻涌的恨意。
周景文目光,在她与谢不羁之间转了一圈,笑意更深:“方才听说姜小姐身体不适,本殿下甚是担忧,现在可好些了?”
“多谢殿下关心,臣女己无碍。”
“那就好。”
周景文微微颔首,又看向谢不羁,“谢世子与姜小姐相识?”
谢不羁懒洋洋地拱手:“刚认识,姜小姐侠义心肠,救了小郡主,谢某特来道谢。”
“原来如此。”
周景文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芒,“姜小姐不仅才貌双全,还如此心地善良,真是难得。”
他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隔在姜沅与谢不羁之间:“本殿下正要去赏牡丹,姜小姐可愿同行?
据说今年有一株青龙卧墨池,花开并蒂,甚是罕见。”
前世他也是这样,用温柔体贴的假象,一步步引她入彀。
姜沅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臣女荣幸。
只是家中妹妹身体不适,母亲己先行回府,臣女也该告辞了。”
周景文似有些失望,但仍保持风度:“那改日再邀姜小姐赏花。”
姜沅福身告退,临走时瞥了谢不羁一眼。
对方正把玩着玉扇,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却在无人注意时,对她眨了眨眼。
这男人......到底是敌是友?
回府的马车上,姜沅闭目沉思。
今日种种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回——谢不羁的暗中相助、周明柔的意外相遇、七皇子意味深长的试探......手腕上的靛蓝丝带随风轻摆,谢家的银徽在阳光下微微闪烁。
姜沅轻轻摩挲着丝带,心中己有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