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落霞镇西头的铁匠铺顶。
“铛!
铛!
铛!”
火星随着铁锤起落溅在青砖地上,凌佳赤着膊,古铜色的脊背淌着汗珠,每一次挥锤都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韧劲。
他今年十六,身形挺拔如松,肩宽腰窄,是常年打铁练出的利落骨架。
一张脸算不上顶俊,却棱角分明,眉骨微凸,眼窝略深,那双眼睛尤其亮眼,像藏着星子的夜空,沉静时透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动起来却带着股不服输的烈气。
鼻梁高挺,唇线分明,只是下唇上有道浅浅的疤——那是三年前刚学打铁时被火星烫的,倒添了几分野性。
“歇了吧。”
老铁头蹲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烟杆是黑檀木的,杆尾刻着个模糊的“岳”字。
他总说这烟杆比凌佳的岁数都大,却从不说年轻时的事。
凌佳扔下铁锤,抓起粗布巾擦了把脸:“铁叔,今儿的活计完了?”
“完了。”
老铁头吐出个烟圈,浑浊的眼睛望着镇口,“把家伙收拾好,早点关门。”
凌佳应了声,刚把淬火的菜刀归置到木架上,就听见镇口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
他心里一紧,这几年边境不太平,常有马匪过境,可落霞镇地处三不管地带,按说不该这么快就被盯上。
“铁叔——”话音未落,老铁头己站在他身后,手里那杆旱烟杆不知何时转了向,烟锅朝前,像握着柄短枪。
“别出声,躲到里屋的地窖去。”
“那您呢?”
“我这把老骨头,马匪还看不上。”
老铁头推了他一把,声音压得极低,“记住,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出来,等天亮再……轰隆!”
铁匠铺的木门被一脚踹碎,木屑纷飞中,五个穿着黑皮甲的汉子闯了进来,为首的刀疤脸手里提着柄锈迹斑斑的弯刀,嘴角挂着狞笑:“老铁匠,听说你这铺子藏着好东西?”
老铁头挡在凌佳身前,旱烟杆在掌心转了个圈:“黑风寨的爷们,我这小破铺就几把菜刀,哪有什么好东西?”
“少废话!”
刀疤脸一脚踹翻铁砧,“昨天有人看见商队把货藏你这儿了,识相的就交出来,不然……”他一刀劈在旁边的木柜上,柜面应声裂开,“这小子的胳膊,我先卸下来下酒!”
凌佳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这三年老铁头待他如亲儿子,教他打铁,给他饭吃,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铁叔被欺负。
“没什么货。”
老铁头的声音依旧平静,可凌佳看见他握着烟杆的指节泛了白,“要抢就把这些破烂拿走,别伤了孩子。”
“敬酒不吃吃罚酒!”
刀疤脸挥了挥手,“给我搜!”
两个汉子立刻翻箱倒柜,铁器碰撞声和咒骂声混在一起。
凌佳的目光落在墙角那柄烧红的铁钳上,趁马匪转身的瞬间,他猛地抄起铁钳,朝着最近那个汉子的后颈砸了过去。
“砰!”
那汉子闷哼一声栽倒在地,刀疤脸猛地回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嘿,这小崽子还敢动手?”
老铁头低喝一声“糊涂”,烟杆突然化作一道残影,“啪”的一声抽在另一个马匪的手腕上,那汉子手里的钢刀顿时脱手飞出,钉在房梁上。
“有点意思。”
刀疤脸舔了舔嘴唇,“原来是个练家子,难怪敢护着这小子。”
他拔出弯刀,刀身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可惜啊,到了黑风寨的地界,神仙也救不了你!”
刀锋带着恶风劈向老铁头,凌佳只觉眼前一花,就见老铁头身形一晃,像片叶子似的避开了刀锋,同时烟杆点向刀疤脸的肋下。
刀疤脸显然没料到这老头身手这么快,仓促间回刀格挡,“当”的一声脆响,烟杆竟没被劈断。
“炼体境巅峰?”
刀疤脸吃了一惊,“你到底是谁?”
江湖武学境界,凌佳曾听老铁头细说过:最基础为炼体境,分初、中、高三阶——初阶锻筋,可强化筋脉,使身手敏捷远超常人;中阶淬骨,骨骼如铁,寻常刀剑难伤;高阶凝膜,体表生有一层内劲凝结的气膜,能卸去三成外力。
再往上是炼气境,内息初成,可运气于掌,隔空伤人,分小成、大成、巅峰;更上为通玄境,内息化罡,罡气护体,可御使兵器短距离飞行;之后是凝神境,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举手投足皆有天地呼应;传说中的破虚境,可破碎虚空,超脱凡俗,近百年来无人能及。
据说黑风寨寨主便是炼气境小成高手,寻常马匪最多炼体境中阶。
老铁头没答话,烟杆舞动得更快,时而如长枪点刺,时而如短棍横扫,逼得刀疤脸连连后退。
剩下两个马匪想上前帮忙,却被老铁头一脚一个踹倒在地。
就在这时,刀疤脸突然虚晃一招,手腕一翻,三枚透骨钉朝着凌佳飞了过来!
“小心!”
老铁头怒吼一声,猛地扑过去挡在凌佳身前。
“噗嗤!”
三枚铁钉尽数钉在老铁后背,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粗布褂子。
老铁头闷哼一声,反手一烟杆砸在刀疤脸的天灵盖上,那汉子连哼都没哼就软倒在地。
“铁叔!”
凌佳抱住摇摇欲坠的老铁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老铁头喘着粗气,抓过凌佳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摸……摸里面……”凌佳颤抖着伸进他怀里,摸到一块冰凉的硬物,掏出来一看,是枚巴掌大的玉佩,玉质温润,正面刻着个篆书“凌”字,背面是繁复的云纹。
“这是……你不是孤儿……”老铁头咳了口血,眼神突然变得清明,“你是凌家的孩子……二十年前……京城……血影教……”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手指指向墙角的煤堆,“剑经……去江南……找药王谷……”话没说完,老铁头的手垂了下去,眼睛望着房梁上那柄钢刀,永远地闭上了眼。
凌佳抱着老铁头冰冷的身体,喉咙里像堵着块烧红的烙铁。
他不知道凌家是什么,血影教又是谁,但他记住了老铁头的话——煤堆里有剑经,要去江南找药王谷。
夜色渐浓,他用锤子和凿子在后院挖了个坑,把老铁头埋在那棵老槐树下。
回到铁匠铺时,他点燃火把,扒开墙角的煤堆,里面果然藏着个油布包。
打开一看,是本泛黄的竹简,上面用朱砂写着西个大字:太素剑经。
竹简前几页画着人形经络图,旁边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像是某种心法口诀。
凌佳虽看不懂,却知道这东西一定很重要,他小心翼翼地把竹简和玉佩揣进怀里,又找了件厚棉袄穿上,最后看了眼铁匠铺的招牌——“老铁记”三个字在火光中泛着微光。
他吹灭火把,转身走进了茫茫夜色。
落霞镇的方向,隐隐传来更多马蹄声,他知道,那些人不是冲着马匪来的,是冲着他,或者说,是冲着他怀里的玉佩来的。
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更广阔的江湖?
凌佳不知道,但他握着老铁头留下的那杆旱烟杆,脚步坚定地朝着南方走去。
他的掌心,还残留着打铁时的温度,那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暖意,也是他必须活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