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2000年,那是山西煤矿最为鼎盛的时候,父亲是家中的第三个孩子,家里的情况还算小康,父亲上面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小妹,在1978年之前,爷爷是村里的生产队长,在那个年代的村子里威望甚高,我的故事就从这个时候开始……1978年,随着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改革开放就此拉开了序幕,但是对于封闭保守的山西来讲山西的农民是痛苦的,公社骤然消失,包产到户,每年要上交公粮,对于一无所有,只有土地的农民来讲,对未来的担忧似乎压倒了土地到手的喜悦。
对于爷爷来讲,以他和奶奶的劳动力要负担起西个大孩子的生活是件很难的事。
爷爷是1940年生人,父母早逝,年少的大哥带着自己两个双胞胎弟弟住在自己的叔叔家,三兄弟是幸运的,寄人篱下不好受,太爷家里还有个小子等着吃饭,骤然增加了三张嘴,无论对哪个家庭来讲,家庭经济都面临着崩溃的危险。
“韩生元,我知道,三个小子可怜,你不可能不管,我也没说不管,当年你把人领回来的时候,三个孩子开口就叫我妈,我没说过啥,现在这么乱,当兵的到处抓人抢东西,家里现在被抢的都没多少粮食了,咱家小子现在刚三个月,我己经十几天不下奶了,孩子在那儿饿得嗷嗷哭,现在我都是用玉米糊糊一点一点往下喂着呢,我饿死了没关系,我不知道你儿子还能在这世上留几天。”
韩生元的婆姨王招弟在炕上眼睛泛红懦懦的说道,招弟是两年前嫁给生元的,那时候生元在背了两包炭去招弟家里讨了招弟做媳妇,招弟带了两个碗过来,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炕沿下,借着油灯的微弱的灯火引着旱烟的韩生元,顺着炕沿缓缓的蹲了下去,韩生元二十三岁的年纪,脸上却是多了很多不和年龄相匹配的褶子,小小年纪,鬓角却生了许多白发,庄稼汉的身子总是壮实紧绷的,可能是因为从小家里穷的缘故,他个头不高,只有个锄头高,家里本来就不大,三个小伙子和他娘几乎就占据了整张炕,仅剩的一小撮空间也被刚生的儿子占据,他只能每晚躺在挨着灶台的炕沿旁,以求熬过这个该死的冬天。
半晌,眯着眼睛长抽了一口嘴里旱烟的韩生元说道:“把我的口粮再匀些出来,你多吃些,明天我背一袋炭去李老爷家,看看能不能给你换些下奶的吃食。”
闻言,王招弟没有多说话,手伸到油灯芯旁狠狠的捻了一下,家里骤然暗了下来,许久以后,漆黑幽暗的窑洞里传来一声悠远的叹息。
天刚蒙蒙亮,韩生元将煤堆的木门掀开,往一个黝黑破旧的袋子里扎扎实实的装上了一包炭块,收紧口袋,然后把炭袋子抱到院畔垒起的土坝上,而后先在院子里的雪地上抓了把雪,手指里里外外搓了个干净,又用小石块在指甲缝里将煤灰搓了搓,看确实手上干净了以后,又抓了把雪狠狠地搓了几把脸,感觉干净了,缓步走到土坝根下蹲了下去,借着大腿往上蹬起的劲儿,将炭包牢牢的顶在肩上,朝院外走去,雪地上只留下一串黝黑的脚印,渐渐的,背着炭包的身影逐渐模糊消失不见。
李老爷家是这村里唯一的地主,和当兵的交情甚好,甚至在他家收麦子的时候,都还有大头兵过来站岗。
李老爷家的大宅就在村里的最中心,门口两根鲜红的柱子就是李家宅子的象征,亦像心脏的动脉和静脉一样从这里流向整个村落。
韩生元在大宅门口站定,将炭包缓缓的放在门前威武张扬的石狮子前,扥了扥衣服,随即正了正自己的大毡帽,两手环插在胸前的袖子中,等待着李家下人开大门,过了一小会儿,像他一样穷苦的中年汉子便慢慢多了起来,都背着从山里野矿挖出来的炭块,汉子们互相问候着,他们这些都是地里的庄稼汉,冬天没粮了,到村里李老爷家里换些粮食过冬,在他们看来早己习以为常,半晌,李家宅子的门开了,管家出来招呼着汉子们把炭放到宅子的伙房,领着汉子们去见见李家老爷,李老爷是个顶好的老爷,所以今年日子过不下去了,韩生元马上就想到要来这里换些吃食。
拿上管家给的一袋子花生,跟着管家,汉子们来到了李宅的前厅,李老爷怀里抱着个铜炭炉,坐在太师椅上和善的对着汉子们笑着,“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乡亲,冬天了想要些粮食,到我家来,就算是给我李家面子,一会儿大家都去门房那提上二两灯油回家去,就当是我李家给大家办了点年货,哈哈哈,千万别像嫌少啊,现在兵荒马乱的,当兵的到处抢东西,能搞着这些不容易。”
众人闻言,马上身体往下一跪,齐齐号了一句李老爷菩萨心肠,闻言,李老爷脸上笑容更盛。
韩生元离了李宅以后,拎着花生和灯油快步往家里走去,到了院外,发现自己家院子里的雪早就被扫的干干净净,生元心想,这帮毛小子还蛮懂事,走进屋头,妻子正在灶头忙着,放下花生,抬眼不见三个小子,于是抬头问道:“三个小子跑哪里了,大冷的天咋不在屋头待着?”
半晌,妻子没有答话。
韩生元烦躁起来,语气不耐烦的问道:“问你话你没听见?
三个娃干甚去了?”
突然,灶台旁的妻子抽泣起来,还没等韩生元问出下一句话,院外突然响起了马蹄声,韩生元心里一惊,遭殃的大头兵来了,他急忙将刚从李老爷家换的花生塞到了裤档里,不一会儿穿着棉布大衣的大头兵从门口走了进来,嘴角噙着笑,问道“生元呐,最近咋样啊?”
“军爷,还能咋样呐,烂包的光景,将就着过呗。”
韩生元赔着笑回道。
“兄弟几个,路过你家肚子里没货了,想着来你这里讨些吃食。”
领头的大兵说道。
“兄弟,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我大哥死求了,三个小子全在我家,半大的小子吃穷爹,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要不您几个去别家看看?”
说着,韩生元将手里刚从地主家领来的灯油塞到了眼前的大兵手里。
“生元兄弟呐,这灯油他没法吃,不饱肚子啊。
你们几个,给你生元哥打扫打扫家里啊,都是乡里乡亲的。”
眼前的大兵坏笑的说道。
伴着婴儿的啼哭声,大兵们开始打砸翻找起来,生元和他的婆姨麻木了一样蹲在地上,好像被打砸翻找的是别人家,这一刻的天地间,只有新生的婴儿的啼哭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