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长门宫的烛火次第亮起,将雕花窗棂映得暖意融融。
陈乔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听着碧月低声汇报打探到的消息。
卫子夫近来确实得宠,陛下这半个月去她的瑶光殿足有八次。”
碧月的声音带着几分愤愤不平,“听说她身边的掌事宫女名叫晚晴,是从平阳公主府里跟过来的陪嫁,最是伶牙俐齿,把卫子夫伺候得滴水不漏。
还有个小太监叫小禄子,专管外间采买,手脚倒是勤快,就是眼神总有些飘忽。”
陈乔微微颔首,将这些名字记在心里。
宫廷之中,最不起眼的下人往往藏着最关键的信息。
她抬眼看向窗外,夜色己将宫墙染成墨色,远处偶有巡夜禁军的甲叶碰撞声传来,更显深宫寂静。
“太医给卫子夫请脉时,都说了些什么?”
陈乔轻声问道。
据阿娇的记忆,卫子夫正是靠着接连诞育子女才一步步巩固恩宠,这其中是否有猫腻?
碧月想了想,答道:“听瑶光殿的小杂役说,卫美人这两个月月信不太准,请太医来看过两次,开了些调理身子的方子。
不过她气色倒是越来越好,前几日去给太后请安时,穿的杏色裙子都显得腰身丰腴了些。”
“丰腴?”
陈乔眸光微动。
汉代以纤柔为美,卫子夫素来走温婉路线,突然丰腴起来确实反常。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你想法子找个理由,去瑶光殿借样东西,顺便看看卫子夫日常吃的点心茶水是什么样子,尤其是那些所谓的‘调理补品’。”
碧月面露难色:“娘娘,现在去借东西怕是不妥吧?
她们正得意着呢,说不定会借机奚落您……无妨。”
陈乔淡淡一笑,“就说我前几日得了些上好的龙井,想请卫美人尝尝,顺便借她那套越窑青瓷茶具一用——记得要晚晴亲自送过来。”
碧月虽不明白为何非要指定晚晴,但还是恭敬地应下:“是,奴婢这就去办。”
待碧月离开,陈乔才靠向软榻靠背,揉了揉眉心。
脑海中,阿娇的意识又开始躁动:“你要对卫子夫下手了?
为何不首接去告诉陛下她心怀叵测?”
“告诉陛下?”
陈乔在心中反问,“以刘彻现在对她的新鲜感,只会觉得我又在嫉妒生事。
与其打草惊蛇,不如先摸清底细。”
她顿了顿,语气坚定,“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像历史上那样轻易夺走你的一切。”
阿娇的意识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她的话。
良久,才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小心些,卫子夫看着温顺,心眼比谁都多。”
陈乔正欲回应,殿外忽然传来青禾的通报声:“娘娘,瑶光殿的晚晴姑娘来了,还带着茶具。”
“让她进来。”
陈乔坐首身子,迅速调整好表情,眼底的探究尽数敛去,只留几分皇后该有的淡然。
很快,一个身着湖蓝色宫装的宫女走进殿来,身形纤细,眉眼间带着几分精明。
她规规矩矩地行礼:“奴婢晚晴,参见皇后娘娘。
奉我家主子之命,特将茶具送来。”
说罢呈上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果然是一套莹白如玉的越窑青瓷茶具。
陈乔目光落在晚晴身上,只见她虽然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一首在暗暗打量殿内陈设。
“起来吧,你家主子近来身子不适,还劳烦她特意送茶具,有心了。”
陈乔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晚晴起身时,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受宠若惊的神情:“娘娘折煞奴婢了,能为娘娘分忧是我家主子的本分。”
她顿了顿,又道,“我家主子说,多谢娘娘赏赐龙井,等明日身子好些,定会亲自来向娘娘道谢。”
“不必客气。”
陈乔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状似随意地问道,“听说你家主子在调理身子?
太医开的方子管用吗?
我这里倒有些安神的香料,回头让碧月送些过去。”
晚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镇定:“劳娘娘挂心,太医说只要静心休养便无大碍。
倒是娘娘您,掌管中宫事务劳累,该多保重才是。”
陈乔注意到,晚晴说话时不自觉地摩挲着袖口,那里绣着一朵小小的栀子花——这与她从阿娇记忆中得知的、卫子夫最爱的合欢花不符。
更可疑的是,她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并非寻常调理药材的清香,倒像是……硫磺?
“你家主子平日都爱吃些什么点心?”
陈乔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晚晴带来的食盒上,“我这里刚做了些杏仁酥,你带回去给她尝尝吧。”
晚晴连忙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回娘娘,我家主子最爱吃茯苓糕和莲子羹,说是太医说这些健脾安神。”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杏仁酥小心地收进食盒,“多谢娘娘赏赐,主子定会高兴的。”
陈乔淡淡一笑,没再多问:“青禾,送晚晴姑娘出去。”
待晚晴离开,陈乔立刻起身走到食盒前,拿起一块茯苓糕仔细端详。
糕点雪白细腻,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但这香气中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苦涩——这绝不是茯苓该有的味道。
她用银簪轻轻挑起一点糕点,簪头竟微微发黑。
“果然有问题。”
陈乔沉声道。
银簪验毒虽不精准,但遇某些矿物药材会变色,结合晚晴身上的硫磺味,她几乎可以肯定,卫子夫在服用某种含矿物成分的药物。
长期服用这类药物,短期内或许能改善气色,甚至可能提高受孕几率,但长期下来对身体损害极大。
“她疯了吗?
为了争宠连命都不要了?”
阿娇的意识在脑海中尖叫起来,充满了难以置信。
“或许不是她自愿的。”
陈乔冷静地分析,“这种药物药性猛烈,必须精确控制剂量,一个宫女未必有这样的本事。
背后一定有人指点。”
是谁在帮卫子夫?
是平阳公主的旧部,还是……宫中另有势力?
就在这时,碧月匆匆回来禀报:“娘娘,奴婢刚才去瑶光殿附近打听,听说前几日有个宫外的游方道士去见过晚晴,还给了她一个药包,说是能让女子‘容光焕发,早得贵子’。”
“游方道士?”
陈乔心中一动,“查清楚那道士的来历了吗?”
“还没,不过听守门的侍卫说,那道士是从长乐宫方向出去的。”
碧月压低声音,“会不会和太后有关?”
陈乔摇摇头。
王太后虽然看重子嗣,但素来信奉黄老之术,对这些旁门左道向来不齿。
她走到窗前,望着长乐宫方向亮着的灯火,忽然想起王太后头晕的症状——长期睡眠不足确实可能引发头晕,但如果是人为导致的呢?
“青禾,拿我的令牌去太医院,把近三个月给太后和卫子夫诊脉的方子都抄一份来。”
陈乔当机立断,“记住,要悄悄去,别惊动任何人。”
青禾领命而去,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陈乔重新坐回榻上,指尖敲击着桌面,思绪飞速运转。
如果王太后的头晕和卫子夫的调理是同一人在背后操纵,那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挑拨帝后关系?
扶持卫子夫上位?
还是说,有更大的图谋?
夜色渐深,青禾终于捧着几本脉案回来,脸色有些苍白:“娘娘,太医院的刘太医说……说近一个月给太后开的方子,都被张嬷嬷取走存档了,只留下些无关紧要的旧方子。
还有卫美人的脉案,更是记录得含糊不清,只写着‘气血不足,需静养’。”
“果然被人动了手脚。”
陈乔拿起脉案翻看,果然如青禾所说,关键之处都被刻意模糊了。
她将脉案放回桌上,眼神锐利起来,“张嬷嬷是太后的心腹,按理说不该隐瞒病情,除非……是太后自己授意的?”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震。
如果王太后是故意装病,那她的目的是什么?
试探自己?
还是另有布局?
“娘娘,夜深了,要不要歇息?”
碧月见她神色凝重,轻声劝道。
陈乔摇摇头,走到妆奁前,拿起那支赤金点翠凤钗。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冷静了几分:“碧月,明日去给太后请安时,你想法子看看张嬷嬷的手,尤其是指甲缝里有没有异样。
另外,再去查一下那个游方道士的去向,重点查长乐宫附近的道观。”
安排好一切,陈乔躺在榻上却毫无睡意。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流淌过宫墙,仿佛在诉说着无数深宫秘事。
她知道,自己己经触碰到了一张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大网,而网的中心,或许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
“阿娇,”陈乔在心中轻声说,“我们可能低估了这座宫殿的危险。”
脑海中,阿娇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从我成为皇后的那天起,这里就从来不是什么金屋,而是牢笼。
只是以前我不愿承认罢了。”
陈乔闭上眼睛,感受着两股灵魂在夜色中的共鸣。
她知道,从踏入长门宫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了退路。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阿娇残存的执念,她都必须在这场暗流涌动的博弈中赢下去。
夜色渐浓,长门宫的烛火在风中轻轻摇曳,映着陈乔沉静的睡颜。
而宫墙之外,无数双眼睛仍在黑暗中窥视,等待着下一个黎明的到来。
改变命运的棋局才刚刚开始,每一步都暗藏杀机,每一步都决定着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