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半，天色己经压得很低，灰蒙蒙的云层贴着楼顶飘，雨断断续续地敲在窗户上，像是谁在玻璃外头用指甲轻轻弹。
我睁开眼的时候，脑袋像被铁锤砸过，嗡嗡作响。
后颈发麻，手指还在抽筋，那种触电的感觉太真实了——我记得我在宿舍整理那个老旧的插线板，手刚碰到插座口，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可现在，我不是应该躺在校医院吗？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床垫塌陷得厉害，弹簧硌得腰疼。
屋子很小，一眼能看完：墙皮大片剥落，靠近天花板的地方结着霉斑，角落堆着几个纸箱，上面盖着脏兮兮的塑料布。
一张折叠桌靠窗放着，桌上有个泡面碗，汤早就干了，碗边还粘着半根没吃完的叉子。
这不是我的宿舍，也不是我租的房子。
我低头看自己，身上穿的是件洗得发白的蓝色T恤，袖口磨出了毛边，裤子是条旧牛仔裤，右膝盖处破了个小洞。
脚上趿拉着一双拖鞋，鞋底裂开了一半。
我摸了摸脸，有点胡茬，下巴还有点痒。
心跳开始加快。
床头柜上有一张身份证，我拿过来一看，照片是我，五官没错，但背景不是我熟悉的校园卡或者学生证那种蓝底。
名字写着“陈正”，性别男，出生日期2003年，20岁。
地址那一栏写着“江城市新城区西平路87号出租公寓304室”。
我没住过这地方。
我把身份证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认不是伪造的。
再抬头环顾西周，这屋子里没有任何属于“大学生陈正”的东西。
没有课本，没有电脑，没有运动鞋，连牙刷都不是我用的那种。
我抓起桌上那部手机，黑色的老款安卓机，外壳磨损严重，充电口塞满了棉絮。
我试着按了下电源键，屏幕亮了，指纹识别一闪而过，解锁成功。
锁屏壁纸是个舞台照，灯光很炫，一个穿着银色外套的年轻人站在中央，举着手做比心动作。
那张脸……是我的脸。
我划开通知栏，最新一条推送是两年前发的：“《星动少年》节目组提醒：您己缺席录制，请尽快联系经纪人。”
下面还有一条系统提醒：“您的合同将于三个月后到期，续约事宜请咨询星辰娱乐人事部。”
我盯着这两条消息看了足足一分钟，脑子一片空白。
《星动少年》？
那是两年前挺火的一个偶像选秀节目，我室友追过一阵，天天喊着要给某个练习生打投。
但我记得很清楚，我没参加过这种节目，我连海选都没报过名。
我打开相册，往下滑。
前几张还是舞台造型，打光精致，服装统一，背景是演播厅。
但从第七张开始变了——照片里的我穿着灰绿色工装，站在工地门口，肩上扛着一捆钢管。
下一张是在仓库里搬水泥，脸上全是灰。
再往后，蹲在路边吃盒饭，旁边停着一辆三轮车，车上堆着建材。
最近一张拍于一年半前，配文是：“今天也是为梦想搬砖的一天。”
评论区只有五条留言。
“哥你不是退圈了吗？
怎么还在发？”
“这梦想是搬成包工头吗？”
“当年说要当顶流，现在送沙子？”
我关掉手机，手有点抖。
我拉开床头柜抽屉，想找点别的线索。
里面乱七八糟，有发票、创可贴、一把螺丝刀，最底下压着一份文件，纸张泛黄，边角卷曲。
是份艺人签约合同。
甲方写着“星辰娱乐有限公司”，乙方签名栏龙飞凤舞地签着“陈正”两个字，日期是三年前的五月。
合同期限五年，违约金八百万。
我把它摊在床上，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越看越冷。
这不是假的，条款写得很细，连形象权归属、商业代言分成比例都有。
附件里还有一次商演的照片，我穿着西装站在商场中庭唱歌，台下稀稀拉拉几个人，有个小孩在吃棉花糖，根本没看我。
我忽然觉得喘不上气。
我站起身，踉跄着往卫生间走。
门吱呀一声推开，灯是那种老式拉绳开关，我扯了一下，灯闪了两下才亮，昏黄的光线照在镜面上。
我抬头。
镜子里的人确实是我。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梁，连左耳垂上那个小痣都在。
可这张脸又不太一样——眼神浑浊，眼袋明显，嘴角常年向下耷拉，像是从没真正笑过。
头发剪得很短，但发际线有点后移，额头显得特别宽。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镜子里的人也抬手摸脸。
动作同步，毫无违和。
可这不是我。
我是陈正，江城大学计算机系大二学生，上周刚考完数据结构期中考试，平时爱打游戏，喜欢喝冰可乐，最大的烦恼是体测跑不过八百米。
而这个陈正，是个被公司雪藏两年、靠搬水泥维生的过气练习生。
我转身想走，余光扫到洗手池旁边的窗台。
那儿翻了个泡面碗，旁边有只小药盒，标签掉了大半，只剩三个字还能看清：褪黑素。
我没多想，只觉得这人的日子过得比我想的还糟。
一个人睡不着到要吃药，白天还得去工地扛重物，这哪是艺人，这是苦力。
我回到房间，坐在床沿上，手机还握在手里。
窗外雨声没停，风把窗帘吹得一荡一荡。
屋里安静得吓人，只有冰箱发出间歇性的嗡鸣，像是随时会坏掉。
我点开合同PDF，翻到最后一页，乙方签字处的“陈正”三个字写得用力，笔画顿挫明显，像是签的时候憋着一股气。
我又点开相册，翻到那张工地照。
照片里的我穿着脏工装，袖子卷到胳膊肘，手臂上有汗，也有灰。
背后是正在施工的楼盘，塔吊高耸，尘土飞扬。
他也在努力活着。
可我现在是谁？
是我，还是他？
如果我是他，那原来的我呢？
是不是己经死了？
还是说，我只是借了他的身体醒了过来？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冒出来，却没有一个答案。
我试着回忆触电前的最后一秒——宿舍灯突然闪了一下，插线板冒了火花，我下意识伸手去拔插头，然后就是一阵剧痛，紧接着黑暗。
就这么简单。
可醒来，就成了另一个人。
我低头看着这张合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
星辰娱乐……这个名字听着耳熟，好像是本地一家小型经纪公司，专签练习生，出过两个网红歌手，后来因为税务问题被查过一次。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现在困在这个不到十平米的屋子里，身份不明，记忆断裂，身边没有任何能证明我原本生活的东西。
没有家人电话，没有朋友微信，连支付宝都绑着这个陈正的名字。
我点开通讯录，最近联系人是“王姐”，备注是“星娱-行政”。
再往上翻，全是工地包工头、房东、快递代收点。
我甚至不敢随便打电话。
万一被人当成神经病怎么办？
我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
墙角有道裂缝，从屋顶一首斜着延伸到地面，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外面雨越下越大，打在窗户上的声音越来越密。
我闭上眼，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只要一睁眼，就能看到桌上那份合同，还有手机屏幕上那张工地自拍。
那个穿着工装、满脸疲惫的“我”，正冷冷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只知道，我现在坐在这间破出租屋里，成了一个没人记得、没人关心、连通告都没有的落魄艺人。
而明天，可能还得去搬水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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