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回到车里,却没有立刻发动引擎。
雨刮器机械地左右摆动,在模糊与清晰之间循环,像他此刻的心绪。
林晚右耳垂上那道月牙形的浅疤,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太像了。
世界上真有如此巧合的事吗?
他掏出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调出了内部系统,输入了“林晚”两个字。
权限之内能看到的资料寥寥无几:籍贯江南某市,毕业于国内顶尖警校犯罪心理学专业,成绩优异,调入本市前在原单位参与侦破数起大案,评价极高。
履历干净、漂亮,像她这个人一样,无可挑剔,却也隔着一层看不真切的薄雾。
没有任何信息指向那个他记忆中的北方小城,那个名叫“苏月”的女孩。
是错觉吗?
因为老张总在他面前提她,因为自己心底那份从未放下的执念,所以才会看错?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将手机丢在副驾驶座上。
烟草灼烧的刺痛感似乎还残留在指尖,提醒着他方才那一刻的失态。
市局,刑侦支队办公室。
窗外的雨没有停歇的意思,敲打着玻璃,发出连绵不绝的嗡鸣。
己经是晚上八点,办公室里依旧灯火通明,几个同事还在为一起连环盗窃案忙碌。
李言推开门的瞬间,目光便不自觉地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
她不在。
心里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莫名的失落。
他走到自己的工位,脱下带着湿气的夹克。
“头儿,回来啦?”
年轻警员小王从电脑后探出头,“东区那边搞定了?”
“嗯,小事。”
李言应了一声,拿起桌上的杯子去接热水。
水声哗哗,他状似无意地问:“林画师呢?
下班了?”
“没呢,在画像室。
刚送来一批旧案的卷宗,她好像挺感兴趣的,吃完饭就扎进去了。”
画像室在走廊的尽头,单独一间,隔音很好。
李言端着水杯,在走廊里停顿了片刻。
他应该回自己座位,梳理今天的工作,或者参与盗窃案的讨论。
但他的脚步却像有自己的意志,朝着画像室的方向走去。
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隙。
他站在门外,能看到里面透出的、比走廊更明亮的灯光。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敲门,也没有进去,只是借着那道缝隙,静静地看向里面。
林晚背对着门,坐在一张宽大的桌子前。
桌上摊开着厚厚的卷宗,旁边散落着许多铅笔和画纸。
她微微佝偻着背,肩膀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她没有在画画,而是拿着一份泛黄的纸质文件,看得很专注。
更让李言心头一跳的是,在她右侧的桌面上,放着一个极其小巧的、肤色的耳内式助听器。
它那么不起眼,混在铅笔屑和白纸之间,仿佛只是一个小小的装饰品。
原来她用的是这种。
所以白天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就在这时,里面传来极轻微的“啪”一声,像是指甲划过纸张。
几乎是同时,李言看到林晚的右肩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
她停下了阅读,慢慢地、非常缓慢地抬起左手,用食指的指关节,极轻地压住了自己的右耳耳廓后方。
那是一个……带着隐忍和抗拒意味的动作。
仿佛那侧耳朵里,正承受着某种外人无法感知的、细微却尖锐的不适。
是助听器带来的杂音?
还是……别的什么?
李言屏住了呼吸。
他看着她维持了这个姿势几秒钟,然后轻轻吸了口气,放下手,重新拿起笔,在旁边的白纸上快速勾勒起来。
她的动作恢复了之前的流畅,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异样从未发生。
他悄无声息地退后,离开了那扇门。
回到办公室,李言的心却无法再平静。
那个按压耳后的动作,像一根细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想起资料上写的,她是因为一场“意外”导致右耳听力永久性损伤。
什么样的意外?
和他有关吗?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盗窃案的卷宗上,可白纸黑字间,却总晃动着那道月牙形的浅疤,和她按压耳后时微蹙的眉头。
深夜,雨势渐歇。
李言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起身关灯,准备离开。
经过林晚的工位时,他的脚步顿住了。
她的桌面收拾得很整洁,只有一台合上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个笔筒。
但在桌角,放着一本摊开的速写本。
大概是离开得匆忙,忘了收进抽屉。
李言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速写本上不是案件的人物画像,而是一幅风景素描——一条悠长、寂寥的雨巷,两侧是斑驳的老墙,湿漉漉的石板路反射着微弱的天光。
巷子深处,一个模糊的、撑伞的背影正要消失在拐角。
画的右下角,用铅笔写着一行清瘦的小字:”雨声太大,听不清来路。
“李言站在那里,看着那行字,窗外是城市寂静的霓虹。
他突然觉得,这位新来的同事,像一本被严密锁起的、浸染了雨水的旧书,他或许,只是无意间翻开了它的扉页。
而里面隐藏的故事,可能比他想象的更要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