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春诗

富商家小姐口口声声说非我不嫁，却眼睁睁地看着我爷爷去世。而她非但见死不救，

还骂他贱如蝼蚁死不足惜。我该如何回报她呢？是先拆穿她假千金的身世，

说我才是秦家真正的血脉。还是该告诉她，她苦恋多年的我，其实是女扮男装，承蒙错爱？

那不然，就把她腹中胎儿真正的父亲送给她吧。1爷爷去世第一日，我给他下了葬。第二日，

我在他坟前哭了一天一夜。第三日，憔悴的我被一群壮汉绑到了第一富商秦老爷府上。

大小姐秦如画看见我，脸上瞬间浮上喜色，残余的一点怒意也变为了娇嗔。我就知道，

海生哥哥还是会来的，你还是念着我的。我在心底冷笑。她像是看不见我身后的壮汉们，

也看不见我通红的双眼。从前我只觉得她长大了，没什么真的坏心思。可三日前，爷爷病重，

大雪封山。我跪在地上求她帮我救救爷爷，她却噘着嘴撒娇。一个糟老头子，死就死了，

管他作甚？以后你娶了我，秦家人就是你家人。等一会儿我家宴席就要开始了，

父亲要从宴席上给我选夫婿的，题目我都和你透过底了，你为些没用的人费心，

还不如再记一记呢。原来在她眼里，只要不喜欢，便都是没用的人。一如当年。

她又哪里是真的喜欢我？若真喜欢我，怎会不顾我意愿强行嫁娶，

又怎会对我的亲人如此冷血？从始至终，她只是把我当成解闷的玩意儿罢了。她不知道，

秦家人确是我家人。因为我，才是真正的秦家大小姐。2我压下心头恨意，

恭恭敬敬地对她行了一礼。小姐抬爱，在下爷爷去世，下葬事宜繁多，

因此耽搁了两日……秦如画不耐烦地打断了我。别说这个了，晦气。

前两日宴席上的男人我一个也瞧不上，你洗把脸，等下席间爹爹出题，可千万不许出错。

我低头称是。一个女子端着脸盆进来，是秦宝儿。看到她稚嫩的脸，

我刚刚压下的情绪又翻涌而起。她好歹是秦府的二小姐，她们竟把她当作下人使唤！

我离开秦府时只有三岁，那时宝儿刚刚出生。她并不认得我，我却偷偷来秦府看过她。

早就听人说秦家二小姐惯来是不受宠的，只是不承想竟到了这个地步。我装得若无其事，

被宝儿服侍着洗了脸，告别了秦如画，准备去前厅。宝儿端着水盆在我前面走，

秦如画的丫鬟牡丹故意加快脚步，撞上了她。水洒了宝儿一身，她还未开口，

牡丹就破口大骂起来。二小姐真是眼高于顶，你顶撞我便是顶撞我家小姐，

二小姐近来对我家小姐又有何不满啊？宝儿身上被污水泼湿，又脏又冷，嗫喏着想要分辨。

我……她想去擦那污水，慌乱中袖口上滑，露出的雪白皮肤上，有触目惊心的鞭痕。

我更加震怒。好一个秦如画！好一个秦府！竟然对宝儿动粗！你什么你！你……

眼看丫鬟还要发难，我连忙走了过去。牡丹。牡丹虽不情不愿，到底还是住了嘴。

我压下心疼，不去看宝儿的狼狈样子，只对着牡丹道：咱们还是赶快去宴席吧，

切莫让老爷久等了。牡丹剜了宝儿一眼，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邹公子请随我来。

3秦家富甲一方，连官府都得给几分薄面，

十里八乡的公子书生此刻都正在宴席上抛头露面献才献艺，巴望着能被秦家的小姐瞧上，

当上秦家的女婿。他们不知，秦如画的心上人是我。他们更不知，秦家的大小姐，也是我。

十五年前的冬天，我和奶娘出门时被人牙子拐了去，多亏爷爷看我可怜，

将我买下来抚养了长大。他虽家贫，却从不曾苛待于我，他告诉我身世，让我吃饱穿暖，

供我读书……奶娘弄丢我后，怕被责罚，竟不知从哪儿找了个眉眼相似的孩子冒充我，

母亲早逝，父亲事务繁杂，对我们不甚上心，硬是没认出来。但奶娘还是担心事发，

雇了打手在十里八乡搜查年龄相仿的小孩，竟是想将我灭口。爷爷为保护我，

只能将我当作男孩养大。可我却没能尽孝。现在他走了，我在这世上的亲人便只剩妹妹了。

从前只是听说秦如画与宝儿不太对付，今日一见，她竟欺辱宝儿至此！秦如画自私冷血，

偏偏喜欢我这个假男人。今天这宴席就是为我办的。秦老爷不会同意她嫁给一个穷书生，

她就想了这样一个办法，让我出风头。看来她真的很想让我进秦家。我虽常作男子装扮，

毕竟是女儿身，一直与秦如画保持着距离，就怕耽误了她的一生。可现在，我不仅要耽误她，

我还想要整个秦府。我倒要看看，没了这秦大小姐的身份，她还能威风几何？

4因为秦如画提前告知过，我在宴席上出口成章，篇篇诗文都能对上秦老爷的题意，

很快成了人群中的焦点。秦老爷虽不满我的家世，但招婿规则已定，他也没有办法。

宴席结束，秦如画姗姗来迟。大概是过于开心，她竟然不顾旁人，径直向我走来，

挽起了我的胳膊。在座的宾客脸色都变了。这招婿宴本是打着不论家世只比才学的名头，

来参加的适龄青年里虽有和我一样的穷书生，可也不乏官家子弟。如今秦如画这般，

再想想我刚才对答如流的表现，摆明了我二人有私情。几个公子哥已觉得被耍，

对秦老爷怒目而视。秦老爷虽富，到底只是个商人，这些少爷公子他是惹不起的。

为秦如画择婿是一回事，她自己与人私订终身又是另一回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儿女私相授受可是大忌，事关女儿家的清白名声，也事关秦府的脸面，秦老爷勃然大怒。

胡闹！这是哪里来的书生？一脸桃花，看面相便不是好人，给我赶出去！

秦如画见状，急忙拦在我面前：谁敢动他！小厮们不敢妄动，秦如画扭头向秦老爷撒娇。

父亲，我就是喜欢他，您不可以赶他出去！我委屈地躲在秦如画身后，

扮演一个合格的小白脸。是啊秦老爷，我与如画早已两情相悦，如画为了我如此大费周章，

您肯定也不忍心棒打鸳鸯吧！他们果然是串通好的！这秦家实在欺人太甚，

我定要回去告知爹爹！在场公子哥们的怒气更甚，有几人带头掀了桌子，不一会儿，

整个宴席的人便走了大半，还嚷嚷着要秦老爷好看。秦老爷看着满地狼藉，气得脸通红。

真是孽障！我欣赏着他的愤怒。涉及到他的利益了，知道生气了。

他纵容着秦如画欺辱宝儿的时候，怎么不生气呢？5秦老爷脸上挂不住，

把剩下的人也半请半撵地清走了。秦如画被勒令回房，我端坐在秦老爷书房内，

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他坐在我对面，脸色沉得比书桌上的墨还黑。

邹老头子家捡来的孙子，邹海生？我冲他举举杯子，算是回答。秦老爷见我如此不敬，

想发怒，但又怕惹急了我，更缠着秦家不走，强忍下了。如画善良单纯，

遇到些与世家公子不太一样的人，难免一时起了兴趣，招惹了邹公子。

望邹公子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莫再纠缠于她。啧。这是又夸秦如画，又暗戳戳骂我。

真不要脸。秦如画善良单纯？是看着我爷爷去死的时候善良，还是欺负宝儿的时候单纯？

我摇摇头，笑得痞里痞气。可邹某就喜欢如画小姐这样的，

恨不得日日夜夜和她黏在一起呢。秦老爷终于发怒了，拍桌子的力度恨不得震碎地板。

放肆！满口荒淫，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打！我哪儿能真让自己挨板子？

马上弹起身，抓起桌上的东西就往小厮和秦老爷身上扔。砚台，笔架，镇纸，

名贵的陶瓷摆件……我边扔边喊。老爷！你就算打死我，我也要和如画在一起！

我心悦于她！没有她我活不下去！你给我住口！老爷和小厮抓不住我，

又心疼东西不敢回手，没一会儿便都挂了彩，十分狼狈。屋里动静这么大，

想必在屋外偷偷守着的牡丹已经去找秦如画了。我憋着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假装脚底一滑，被小厮抓了个正着。秦老爷吹胡子瞪眼，让小厮打死我。板子打下来，

却没落到我身上。秦如画帮我挡了。6小厮大惊，不敢再打，秦老爷也面露心疼。这可不行，

他们平时肯定没少打宝儿，秦如画挨一下就想抵消了？我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再说话时已带了哭腔。如画，你不必为我受罪！为了和你在一起，我挨多少板子都可以！

只求老爷开恩！秦如画深受感动，泪水落到我衣服上。海生哥哥你且放心，

我是秦家的大小姐，我护着你，谁都别想伤你！我挤出些眼泪来，伸手去摸她的脸。

如画……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这板子是不打也不行了。秦老爷跌坐在椅子上，

颤抖着手指着我们。好好好，倒是老夫的不是了。给我打！打得她清醒些！

让她知道平日里是谁纵着她宠着她！小厮不敢得罪秦如画，板子轻轻落下，

又被秦老爷一通斥责。都没吃饭吗？这次不给她点教训，

下次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有辱门楣的事情来！他们便不敢再敷衍，实打实地出了力，

秦如画的惨叫声穿透了整个府邸。我被她护着，反而没怎么受伤。

秦如画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连连求饶。秦老爷面露不忍，眼看着就要心软了。

我适时地插上一句。老爷别打了！小姐金枝玉叶，如何吃得消？既然老爷看不上我，

那便……那便……便请小姐另择良婿！在下终身不娶便是了！说着，

我便做出一副坚贞不屈的样子来。秦如画哪儿能听这话？登时来了气力。父亲！

您今天就算打死我，我也要和海生哥哥在一起！秦老爷捂着心口，似是要气晕过去。

他稳了稳心神，留下一句命令，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了。继续打！

打得剩一口气的时候扔到祠堂罚跪！老夫就不信，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

儿子还能拗得过老子了！7秦如画挨了不知多少板子，奄奄一息地跪在祠堂里。

我借着给她拿药的名头溜了出来。宝儿正在猪棚里清扫，看见我，急急行礼。我心里一疼，

扶住她的胳膊，把衣袖撩上去，想查看一下她的伤势。宝儿却像受惊的兔子般躲开，

一张小脸又红又白。邹公子，还请自重！哦，忘记了，她还不知道我的身份。

我从怀中摸出一方宋锦苏绣的帕子来，绣着一幅婴戏图，右下角两个小字『如画』。爷爷说，

那是他从人牙子手中买下我时，在我的衣兜中发现的，只有秦府的人能用到这样好的帕子。

他还没来得及送我回秦府，奶娘找的打手便已经找上门了。宝儿脸上惊疑不定。

自曝身份有些冒险，若宝儿不信，告诉了秦家人，我难免遭难。可她是我的妹妹，

我赌她会信我。秦家人惯是讲究，不同的年龄段，手帕上绣的是不同的图案，右下角缀名，

三年一换，一人只一块，丢了就没有了。宝儿也有这帕子，可假的秦如画却是没有的。

我靠近她，拉着她的手，缓缓放在自己胸口上。她像被烫到般缩回手，满脸不敢置信，

眼泪却一串串落下来。你……你是……我伸手擦去她的眼泪，

把准备拿给秦如画的药塞了一大半给她。回去好好上药，小心伤口。

你只需知道我是你真正的亲人即可，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8秦如画在祠堂跪了三天，我照顾了她三天。她感动得一塌糊涂，对着老祖宗发誓非我不嫁，

求老祖宗保佑我们。有什么用，那是我的老祖宗，又不是她的。我也给老祖宗上了香，

求他们保佑我成功夺回大小姐的位置，带着宝儿过上好日子。老祖宗会向着我的吧。

一番折腾下来，秦如画的身子消瘦了一圈，秦老爷还是看不过去，竟然同意了我和她的婚事。

得知消息时，秦如画欣喜万分，晕了过去。我只是冷眼旁观。他对秦如画这般好，

为何不能对宝儿也好一点！他和秦如画虽不是亲父女，倒胜似亲生呢，

都是这样自私冷血的人。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既然你们费了这么大力气，

非要成就这婚事，我岂能辜负？秦府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秦如画被捧在手心，

婚礼准备十分繁杂。爷爷已去，我家中无人，便干脆在秦府住下了。秦老爷看我不顺眼，

送来的都是粗茶淡饭，我常常吃不饱。想来宝儿过的，也便都是这种日子吧！一日晚，

我刚从小厨房偷了些点心，想给宝儿送去，却被一人拦下了。我警惕地将点心藏在身后，

来人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显了年岁的脸。大小姐，好久不见。就着走廊上昏暗的烛光，

我盯着那张脸良久，才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奶……娘？她冲我福了福身。

大小姐这是要去寻二小姐？老奴斗胆耽搁您一会儿，且叙一叙旧。我僵硬地点点头，

带她回到我屋里。9这可是能做出偷梁换柱之事，甚至胆大包天试图杀我的人，是个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