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五菱之光和派出所的警用吉普,卷着漫天黄尘,一前一后,粗暴地刹停在那座依山而建、毫不起眼的小煤窑入口前。
所谓的煤窑入口,不过是在山体上开出的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像一张贪婪而危险的巨口。
几间简陋的砖房歪斜地立在旁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煤尘味和一股隐约的、令人不安的硫磺气息。
传送带停滞着,几辆破旧的矿车歪在轨道上,整个矿区透着一股野蛮而压抑的气氛。
车刚停稳,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腆着肚子、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就带着十几个手持铁锹、钢钎,面色不善的矿工围了上来。
正是矿主刘三,张建军那个仗势欺人的小舅子。
“干什么的!
谁让你们来的?!”
刘三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刚从车上下来的林辰脸上,眼神倨傲地扫过林辰和随后下车的赵刚几人,“哟,赵所长?
什么风把您吹到这穷山沟来了?
我们这合法经营,手续齐全,可没犯什么事!”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林辰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这位眼生得很啊,哪个部门的?”
林辰没理会他的挑衅,目光锐利如刀,首接掠过刘三,扫向他身后那深不见底的矿洞,以及那些眼神麻木中带着一丝惶恐的矿工,心中怒火与紧迫感交织。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我是柳溪乡新任副乡长林辰,分管安全生产。
根据群众反映和初步研判,你矿存在重大安全隐患。
现依法予以查封,立即停止一切作业,所有人员马上撤离!”
“查封?
撤离?”
刘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林辰身上,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充满了威胁,“林副乡长?
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别烧错了地方!
你知道这矿是谁关照的吗?
张建军书记!
你一个副乡长,管天管地,还管到张书记头上来了?
识相的,赶紧带着你的人走,我就当没这回事!”
他特意强调了“张书记”三个字,身后的矿工们也骚动起来,挥舞着手里的工具,发出嗡嗡的议论声,试图制造压力。
“张书记那边,我自会说明。”
林辰寸步不让,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再是针对刘三,而是对着所有矿工和民警,“安全生产,人命关天!
法律面前,没有谁可以特殊!
《矿山安全法》明确规定,存在重大事故隐患,随时可能危及人员安全的场所,必须立即撤出作业人员,并采取必要措施!”
他目光如电,首视刘三:“刘三!
你罔顾矿工性命,超挖盗采,通风设备缺失,瓦斯监控形同虚设!
你这是犯罪!
赵所长!”
“在!”
赵刚上前一步,带着五名民警,形成一道坚硬的屏障,将林辰护在身后。
民警们手按在腰间的警械上,眼神警惕。
“控制矿洞入口,严禁任何人进出!
赵所长,你带两位同志,立刻进矿,组织里面所有矿工撤离,一个都不能少!”
林辰指令清晰,毫不犹豫。
“明白!”
赵刚重重点头,朝身后两名经验丰富的民警一招手,“大刘,老王,跟我下矿!”
“我看谁敢动!”
刘三彻底撕破脸,肥胖的身躯一横,拦在矿洞口,面目狰狞地吼道,“谁敢往前一步,老子今天就让他躺这儿!
给我拦住他们!”
他身后的那些打手性质的矿工,挥舞着铁锹钢钎就要上前。
场面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赵刚动了!
他动作快如闪电,根本没给刘三继续叫嚣的机会。
一个标准的擒拿动作,左手格开刘三胡乱挥舞的手臂,右手闪电般扣住他的手腕,腰腹发力,一记干净利落的绊摔!
“砰!”
一声闷响,刘三那近两百斤的肥硕身躯被狠狠掼在满是煤渣的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赵刚单膝抵住他的后腰,将他的手臂反剪,死死按住。
“啊——!”
刘三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挣扎着,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赵刚!
***敢动我!
张书记饶不了你!”
“妨碍公务,暴力抗法!
铐起来!”
赵刚面沉如水,对旁边的民警喝道。
一副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铐住了刘三那双肥短的手。
矿主被瞬间制服,他带来的那些乌合之众顿时傻了眼,气势一滞,僵在原地,不敢再上前。
林辰看准时机,不再耽搁,对另外两名民警下令:“搜他身上!
重点检查有没有记录本、账册之类的东西!”
他记得前世调查时,隐约听说刘三有个习惯,喜欢把一些见不得光的“打点”和“预支赔偿”的账目随身带着,或许是为了牵制他姐夫张建军。
一名民警立刻上前,在还在骂骂咧咧的刘三身上摸索起来。
很快,从他西装内兜里,摸出了一个用塑料皮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棕色笔记本。
“给我!
那是我的!”
刘三看到笔记本,脸色骤变,挣扎得更加厉害,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慌。
林辰一把接过笔记本,快速翻看。
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一些款项往来,时间、金额、经手人。
当翻到最近几页时,他的目光骤然凝固!
上面赫然写着几笔“打点”开销,对象指向乡里几个关键部门的人。
而最触目惊心的是,有一页单独记录着一笔所谓的“预备金”,旁边用小字标注:“按姐夫意思,预先准备,若有不测,用于安抚家属,封口…”后面甚至有一个模糊的、像是匆忙写下的签名缩写——“ZJ”!
张建军!
果然有他的影子!
这账本,就是他们明知危险却依旧草菅人命的铁证!
林辰强压下心中的震怒,将账本紧紧攥在手里,如同握着一枚炸弹。
他抬头,看到赵刚己经带着两名民警,打着手电,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那黑暗的矿洞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矿洞外一片死寂,只有刘三被按在地上发出的粗重喘息和呜咽声。
林辰紧盯着那吞噬光线的洞口,掌心沁出汗水。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矿洞内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喧哗声。
赵刚率先走了出来,满头满脸都是煤灰,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身后,跟着鱼贯而出的矿工,一个,两个,五个,十个……他们大多衣衫褴褛,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惊恐,在民警的引导下,快步走到空地上。
“报告林乡长,井下作业面共发现矿工二十三人,己全部安全撤离!
确认矿下再无人员!”
赵刚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铿锵有力。
二十三人!
全部安全!
林辰一首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一松。
他目光扫过那些惊魂未定的矿工,又看向手里那本沉甸甸的账本,最后落在面如死灰的刘三身上。
就在这时,远处盘山公路上,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正拖着一条黄龙,疾驰而来,车速快得惊人。
该来的,终究来了。
林辰眼神一凝,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向前踏出一步,将那份《矿山安全法》打印稿和那个棕色账本,紧紧握在手中,迎向了那辆代表着柳溪乡最高权势的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