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浪仿佛还在耳膜里鼓荡,混合着廉价香槟与尼古丁的甜腻气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苏妧——或者说,曾经是苏妧的那个灵魂,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猛地睁开了眼睛。
头痛欲裂,像是被灌了十瓶最劣质的烈酒,又像是被人用高跟鞋狠狠踹中了太阳穴。
这是她每次宿醉后的典型症状,作为“迷迭香”夜场里身价最高的头牌,酒精和夜晚是她的工作伴侣。
但下一秒,所有残存的醉意和混沌被一股更尖锐、更恐怖的洪流冲得粉碎!
冰冷的、粘稠的液体浸透了她的衣衫,紧贴着她曾经引以为傲、此刻却瑟瑟发抖的肌肤。
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混杂着某种难以形容的腥臃,霸道地钻入她的鼻腔,几乎让她瞬间呕吐出来。
这不是她那个充斥着昂贵香水、酒精和荷尔蒙气息的豪华休息室。
极度的寒冷和恐惧让她打了个剧烈的寒颤。
她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个逼仄、阴暗的空间里,像是某个巨大的橱柜或箱体内部。
视线所及,只有从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勾勒出外界模糊而扭曲的轮廓。
“唔……”她下意识地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干涩疼痛得厉害,发出的声音微弱如蚊蚋。
紧接着,一股不属于她的、庞大而绝望的记忆碎片,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她的脑海!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这一次,却伴随着令人心胆俱裂的画面——鲜红的嫁衣。
一件绣着繁复金凤纹样的嫁衣,华美至极,却沉重得压弯了少女的脊背。
喧嚣的锣鼓。
喜庆的吹打声由远及近,却在某个瞬间,被惊恐的尖叫和凄厉的哭喊彻底撕裂!
冰冷的刀锋。
雪亮的、反射着寒光的钢刀,毫不留情地劈砍而下,带起一蓬蓬温热的血花!
父母最后的眼神。
一双充满无尽恐惧和不舍的眼睛,猛地将她推进这个黑暗的藏身之处,用气声嘶吼着:“清婉!
别出声!
活下去!”
一个男人的背影。
一个穿着玄色锦袍、绣着狰狞兽纹的高大背影,手持一柄仍在滴血的狭长弯刀,立于尸山血海之中。
他的侧脸冷硬,下颌线紧绷,仿佛地狱来的修罗。
就是这个背影!
这把刀!
原身灵魂深处最极致的恐惧和恨意,几乎将苏妧的意识再次冲垮!
数字。
八十六。
一个冰冷而绝望的数字,伴随着八十六张或熟悉或模糊的面孔,在她眼前一一湮灭。
沈清婉……满门抄斩……八十六口……藏起来……报仇……原身残留的最后意念,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苏妧的灵魂。
她明白了。
她,现代夜场里游刃有余、玩弄人心的花魁苏妧,死了。
不知怎么,竟穿到了这个名叫沈清婉的古代少女身上。
穿到了她家族被满门屠戮,她自身命悬一线的血腥现场!
“呼……呼……”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用尽了在风月场里练就的、无论遇到何种变态客人都能维持表面平静的全部功力,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哽咽。
不能出声!
绝对不能出声!
外面的杀戮声似乎渐渐平息了,只剩下零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拖拽声,以及低沉的、属于胜利者的交谈声。
“……清点干净,一个不留。”
一个冰冷的声音命令道。
“大人,后院井里发现一个,己处理。”
“偏房密室还有两个喘气的,补刀。”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砸在苏妧的心口。
她蜷缩在黑暗里,浑身冰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她保持清醒。
她透过缝隙,死死盯着外面那个玄色锦袍的背影。
她记住了他的身形,他的声音,特别是他手中那柄造型奇特的弯刀——刀柄处,似乎镶嵌着一颗幽暗的、在血光中若隐若现的红宝石。
这就是灭了沈家满门的元凶之一!
或许是执行者,或许是主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那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苏妧——现在,她是沈清婉了——又等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才用冻得发僵的手指,颤抖着,一点点推开藏身之处的挡板。
月光凄冷,洒落在人间地狱之上。
昔日想必是雕梁画栋的府邸,此刻断壁残垣,血迹斑驳。
曾经悬挂红绸的地方,如今溅满了暗红的血点。
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卧着,穿着家仆、护卫、甚至是喜庆红衣的服饰……那是原身的亲人。
沈清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着一根被砍出缺口的柱子,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胆汁的苦涩。
冷风吹过,扬起她散乱的黑发,也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冷得刺骨。
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的,正是一件质地精良、却己被血污和灰尘弄得肮脏不堪的襦裙。
这或许就是原身来不及换下的日常衣物。
活下去。
原身父母最后的嘶吼,和她自己骨子里那份不甘死亡的韧性,在这一刻融合。
她必须活下去。
不是为了什么贞洁烈女,也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爱情。
她苏妧从底层爬到头牌,靠的就是识时务和利用一切能利用的。
现在,她成了沈清婉。
这血海深仇,她接下了!
那个玄色背影,那把红宝石弯刀,她记下了。
终有一日……她踉跄着,试图辨认方向逃离这个修罗场。
曾经的沈清婉是深闺小姐,不认识路,但她苏妧在混乱的都市夜晚总能找到最安全的回家路线。
然而,就在她摸索到一处破损的院墙边时,远处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
“搜!
仔细搜!
大人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特别是沈家那个小姐!”
追兵来了!
沈清婉心脏骤停,几乎是本能地,她猛地蹲下身,将自己缩进一片倒塌假山形成的阴影里,同时迅速抓了一把冰冷的泥灰,胡乱抹在脸上和衣服上,试图掩盖过于白皙的肤色和显眼的衣料。
她的呼吸屏住,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就像曾经躲开难缠客人的纠缠和同行算计时一样,极致的恐惧下,头脑反而异常清晰。
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己经能照亮她藏身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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