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苏予安

1 病理性坏死我站在画室门口，手里捏着那份A4纸打印的孕检报告。指尖的冰凉，

比解剖室里的手术刀更甚。报告顶端，两条加粗的红杠，

像古代判官在死刑犯卷宗上画下的朱批，审判着我的婚姻。

目光越过画室里杂乱的画架和颜料，落在沙发一角的江临身上。他蜷在那里，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嘴里还念念有词，全是游戏里的术语。

空气里混杂着松节油、隔夜外卖的酸腐味和他身上几天没洗澡的汗味。我一步步走过去，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在接近一具需要勘察的尸体。我停在他身边。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我看着他画架上那幅画了一半的向日葵，花盘低垂，颜料堆积得油腻，

像已经开始腐烂。我决定不再等待。对于一个濒死的关系，任何时候都是宣布死亡的时刻。

我刚要开口，他的手机铃声尖锐地响起，打断了我准备好的开场白。他看都没看就按了免提，

仿佛笃定这个空间里没有任何需要避讳我的人或事。临哥，新画的星空系列太绝了！

叶蓁蓁甜得发腻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每个字都带着钩子。我哥的私人画廊开幕，

你一定得来当主宾呀，好多圈内大咖都想认识你呢……我注意到，听到大咖两个字时，

江临打游戏的动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懒洋洋却难掩得意的笑。他含糊地应着。

知道了，肯定到。他声音里是我久违的温柔。这通电话像一份精准的毒理学报告，

清晰地分析出了扼杀我们婚姻的毒素成分——虚荣、追捧，

以及一个完全将我排除在外的理想世界。他甚至没发现我手里的纸。

或许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但那份白纸的重量，远不如手机里传来的几句吹捧。

江临挂断电话，立刻重新投入游戏。刚才的通话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插曲。我不再犹豫，

走上前，将那份孕检报告轻轻放在他画架旁边的调色盘上。

白纸的一角立刻被未干的油彩浸染，污了一块刺目的柠檬黄。

我用陈述尸检报告的语气开口：江临，我们谈谈。他终于皱着眉抬起头，

目光从游戏界面上移开，落在那张纸上。他的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被游戏打断的烦躁，

然后是看到妊娠二字后的瞬间空白。最后，这一切情绪都被他惯有的懒散和漠然覆盖。

他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哦。有了？先放着吧，等我打完这局。蓁蓁那边催得急，

画廊开幕很重要。他没问我怀孕多久，没问我身体感觉如何，甚至没问我有什么打算。

那一刻，我清晰地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彻底碎裂。

我看着他重新看向手机屏幕的侧脸，那里只有游戏的厮杀和胜利的欲望。

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伸手拿回那份被油彩玷污的报告，像处理证物一样小心地折叠好，

放进风衣口袋。我转身，平静地走出画室，带上门。在楼梯间里，我拿出手机，

没有丝毫停顿，直接订了一张三小时后飞往云省的单程机票。

那里有一具警方两个月都束手无策的高腐尸体，案情棘手，正需要支援。

手机屏幕上弹出订票成功的提示，像是我为这场失败的婚姻签发的死亡证明。

2 物证与心证我踏出舱门，云省边境县城潮湿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像是裹挟着腐败的腥甜。我没让法医中心的车辆来接，直接打了车，直奔目的地。

抵达法医中心时，天色已经擦黑，但灯火通明的解剖室，仿佛一头永不休眠的巨兽，

正张着血盆大口等着我。我换上工作服，戴上三层手套。眼前的尸体已呈巨人观，高度腐败，

像一团被烈日曝晒后的发酵面团，散发着甜腻而令人作呕的恶臭。那味道，即使隔着口罩，

依旧直冲我的鼻腔，引得生理性反胃，胃里搅动。可我只是屏住呼吸，强迫自己适应。

这是我隔绝外界一切噪音的唯一方式，也是我此刻最需要的麻痹。苏老师，您终于来了。

小王，一个刚毕业的年轻法医，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和敬畏。他脸色发白，站在解剖台旁，

显然被这具高腐尸体折磨得不轻。我头也没抬，只是嗯了一声，拿起解剖刀，

锋利的刀刃在灯下闪着冷光。记录，拍照。我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我开始工作。

先是小心翼翼地分离死者身上已与腐败组织黏连的衣物纤维。蛆虫在腐烂的布料间蠕动，

黑压压一片。小王在旁边举着相机，看到这景象，胃里一阵翻涌，他猛地捂住嘴，

转身冲出了解剖室，传来一阵干呕声。我动作没停。手中的镊子精准稳定，

像在处理一件冰冷的器械。我将每一寸衣物碎片从腐肉上剥离，放入证物袋，标记，编号。

曾经的生命此刻只是一堆需要被拆解分析的物证。半小时后，所有衣物碎片被成功取下。

我开始进行初步的体表检查。指尖拂过死者膨胀的皮肉，寻找着可能存在的创口和线索。

在股骨外侧，我触到一处异常——骨骼的轮廓有明显的凹陷。我仔细观察，

确认那是陈旧性骨折的痕迹，骨痂已然形成，显然不是新伤。这处骨折是关键。

我脑中迅速勾勒出后续的检验方向。就在这时，储物柜里外套口袋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那震动声在解剖室的死寂中显得尤为刺耳，像一声催命符。我脱掉最外层手套，走出解剖室。

胃里的不适感还未完全消退。我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出十几通来自江临的未接来电。

还有一连串微信消息，像一排排整齐的子弹，瞄准了我。我点开微信。第一条消息，

命令式的质问：苏予安你闹什么脾气？去哪了？语气高高在上，

仿佛我是他随意可以呼来喝去的宠物。第二条，威胁：妈生日宴你必须到场，别给我丢人。

他提到了婆婆，试图用孝道和所谓的“家庭责任”来绑架我。我面无表情地划过这些文字，

指尖停在最后一条上。那是一张朋友圈截图，由叶蓁蓁的账号发出，

她显然是故意通过共同好友传到我这里的。照片里，

江临穿着我去年生日时送他的那件高定衬衫，那件我精心挑选，特意定制，

上面绣着他名字缩写的衬衫。他正与叶蓁蓁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中举杯，

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叶蓁蓁依偎在他身边，巧笑嫣然。我甚至不需要放大，

就能看见他衬衫领口那抹不属于我的、暧昧的口红印。

配文是：感谢临哥百忙之中为我哥画廊开幕增光！期待星空系列惊艳全场！这张照片，

比任何毒理报告都清晰。它就是我婚姻的死亡物证，赤裸裸地摆在我面前，

宣判了它的最终命运。我的情绪彻底被抽空，只剩下取证完毕的冷静，

一种对结果早已了然的死寂。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足足十秒，然后关掉屏幕。

照片的冲击力没有让我崩溃，反而让我彻底下定了决心。所有对这段婚姻的挣扎、犹豫，

此刻都化作冰冷的决断。我没有回复江临任何信息，直接将他拉黑。指尖划过屏幕，

轻巧而迅速，像划开了一具腐尸的胸腔，没有任何迟疑。我走回解剖室，小王已从外面回来，

脸色还有些苍白。苏老师，您没事吧？我摇摇头，指了指解剖台上。

这处陈旧性骨折是关键，查一下死者近三年的所有就医记录，重点排查意外伤害。剩下的，

等我回来。小王愣住，语气里藏着不解：苏老师您要走？我脱下工作服，动作利落。

这里交给你，我回去处理一点私事，很快。我走出法医中心，站在云省湿热的空气里，

直接用手机订了最早一班飞回去的航班。订票成功的提示音响起，这一次，

不再是为婚姻签发死亡证明，而是为我自己，签发了一张传票——我要亲自回去，当面宣判，

并执行。回程航班因天气原因延误，我坐在机场候机厅冰冷的金属椅子上，

翻看着云省案子的电子文档，强迫自己冷静。广播里传来VIP旅客优先登机的提示，

我下意识抬头，正好看见江临和叶蓁蓁从VIP通道里说说笑笑地走出来。他身上穿的，

还是那件沾着口红印的衬衫。3 当庭对质我下意识抬头，

正好看见江临和叶蓁蓁从VIP通道里说说笑笑地走出来。他身上穿的，

还是那件沾着口红印的衬衫。江临先看见了我，他脸上原本的笑容瞬间僵在嘴角，

胳膊往回收了一下，想从叶蓁蓁怀里抽离。叶蓁蓁却抱得更紧，身体紧贴着他。

她注意到我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甜腻的笑，率先向我走来。予安姐？好巧哦，

你出差回来了？叶蓁蓁的声音娇柔，像浸了蜜。她停在我面前，目光在我疲惫的脸上流转，

带着胜利者的傲慢，临哥陪我去看个画展，刚回来。她刻意强调“陪我”，

那种炫耀不加掩饰。江临站在她身后，手足无措。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一些场面，

声音里透着慌乱：你怎么在这？妈生日那天你没回来，她很生气……他避重就轻，

想用孝道和家庭责任来压我。我没看叶蓁蓁。她的存在与我无关，只是一个背景。

我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锋利地锁定在江临的脸上。他眼神闪躲，不敢与我对视。

我从随身的证物袋里抽出那张被折叠得边缘磨损的A4纸，那张我特意放进去的孕检报告。

我将它摊开，递到他面前。报告下方的空白处，我的签名冷静又清晰，

旁边四个大字：同意离婚。签字。我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

江临的脸色瞬间煞白，他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脸颊的血色褪尽，嘴唇嗫嚅，

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叶蓁蓁的笑容也僵在那里，瞳孔收紧，带着猝不及防的震惊。

我看着江临的反应，心中一片平静。他的恐慌，来得太迟，也太廉价。我的航班准点起飞，

回到法医中心时，已是深夜。第二天起，法医中心楼下就成了江临的“赎罪”现场。

他显然彻底慌了，不再是那个慵懒随性的艺术家，而是用尽各种笨拙的方式，试图挽回。

我办公桌上收到了一束大开的白玫瑰，花瓣被雨水打湿，带着一股过分的香气。

我让保安直接扔进垃圾桶，连看都没看一眼。中午，保温桶里油腻的鸡汤被退回到他手里。

保安转达了我的原话：苏老师说，中心不接收不明物品。他甚至送来了几幅画，

扭曲的线条，大块的暗色，说是“忏悔”主题。我让保安告诉他，法医中心不是画廊。

我的同事们开始对我投来复杂的目光，有些同情，有些不解，但我毫不在意。他们的议论，

与我的工作无关。我工作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专注。我的大脑在高速运转，

解剖刀在手中稳定，切割、分离，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误。那些腐败的、残缺的身体，

比江临任何一幅“忏悔”画作，都更真实，更值得我投入心神。软的不行，

江临终于动用了他最强的后盾——江家的老夫人。我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江家老夫人。

我接通。听筒里传来她强势的声音：予安，你立刻回老宅一趟！我什么也没说，

挂断电话。我知道，这一刻终将来临。下午，我准时抵达老宅。客厅里，

江老夫人坐在红木沙发上，一身考究的旗袍，头发一丝不苟。她端起茶盏，重重磕在桌面，

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审视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上位者的压迫：予安，江临是玩心重，

可你拿离婚和孩子来威胁，太不懂事了。我们江家的脸还要不要？我坐在她对面，

脊背挺直。他那性子，你也知道，他心里是爱你的。那叶蓁蓁，不过是些虚头巴脑的，

玩玩而已。老夫人语气中带着不屑，但更多的是对我的不满，你安心把孩子生下来，

你还是江家的少奶奶，没人能动摇你的位置。将来，江家的产业，有你的孩子一份。

她摆出了江家夫人独有的雍容，话语中带着施舍的意味。我抬起头，

直视着她精明而刻薄的双眼，语气平静，像在陈述一份尸检报告：妈，我再说一遍。第一，

我不是在威胁，我是在通知。第二，这婚，我离定了。第三，孩子，我会自己处理，

跟江家无关。我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不带任何情绪。老夫人脸上的雍容瞬间碎裂，

她抓起茶杯，猛地砸向我脚边的地板。瓷片四溅，茶水湿了一片。我没有躲，

甚至眼皮都没眨一下。那些碎瓷，像极了此刻江家面子上的残骸。我站起身，对她微微颔首，

算是告别。然后，我转身，离开了老宅。当晚，天降暴雨，雨水倾盆而下。

江临大概是得知了老宅发生的一切，彻底崩溃了。他跪在我的公寓楼下，瓢泼大雨里，

一遍遍嘶吼着我的名字。声音被雨声和雷声包裹，显得更加绝望。周围的邻居探出头，

指指点点。我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跪在雨中、状若疯癫的江临。我没有一丝动容。

我缓缓拉上了窗帘，隔绝了那片嘈杂。然后，我拿起手机，拨通了助手的电话，

声音冷静地问：明天上午那具开颅尸检的电锯和骨凿都准备好了吗？

我需要确保所有器械都经过了严格消毒。4 失控的审判我刚结束一份尸检报告的复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