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初步方案的成功,像一剂强心针,让项目部紧绷的氛围稍有缓和。
但凌风肩上的压力并未减轻分毫,集团内部审视的目光,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探照灯,让他必须步步为营。
办公桌上,摊开着柳絮团队新提交的下一阶段技术路径风险评估报告。
数据详实,逻辑缜密,甚至预判了几种他尚未想到的极端情况。
凌风的目光在“建议采用更保守的B方案以规避政策风险”一行字上停留许久,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这份远超预期的专业和远见,再次让他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是赞赏,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
如果之前没有那些掣肘,她的才华本应得到更淋漓尽致的发挥。
他甩开这莫名的思绪,瞥了眼日程表。
今晚,他约了林梦共进晚餐。
这是他们早就定好的,为了庆祝项目顺利开局。
晚餐地点选在林梦最近常提的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
环境无可挑剔,林梦显然精心打扮过,一身当季高定,珠光宝气,在柔和的灯光下美得无可挑剔。
她熟练地品评着菜肴,分享着最近看中的珠宝和***手袋,言语间满是沉浸在幸福中的小女人姿态。
“风哥哥,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成功的。”
林梦切着盘中的牛排,语气带着崇拜,“等你这个项目做大,我看集团里还有谁敢小瞧你。”
凌风温和地笑了笑,替她斟上果汁。
他享受着这种被依赖和崇拜的感觉,这能满足一个男人最基本的虚荣心。
可心底深处,却有一丝难以捕捉的空洞。
眼前的林梦,和他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影子,似乎总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得见轮廓,却触摸不到真实的温度。
餐后甜点是一道精致的杏仁布丁。
凌风心中微微一动,状似无意地提起:“梦梦,还记得这个味道吗?
小时候,巷子口那家早点铺的杏仁茶,味道特别浓。
你总说,天冷的时候喝一碗,整个人都暖了。”
林梦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笑道:“那么久远的事情,谁还记得清呀。
不过这家的杏仁布丁口感真细腻,不愧是米其林水准。”
凌风握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他记得,那个小女孩曾捧着豁口的碗,眼睛亮晶晶地对他说:“风哥哥,这个喝下去,心里就像出了太阳一样,暖烘烘的。”
那种由食物带来的、最简单纯粹的快乐,在林梦这里,被替换成了对“米其林水准”的品评。
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像一根极细的冰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他心里。
周末,他驱车带林梦去市郊一处新开发的高尔夫庄园散心。
车子驶过一片杂草丛生的山坡,几丛狗尾巴草在风中摇曳。
凌风的心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童年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瞬间浮现——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灵巧地用狗尾巴草编着小兔子,笑得比阳光还耀眼。
他心血来潮,停下车,摘了几根狗尾巴草,笑着递向林梦:“好久没玩了,试试还能不能编出个小兔子?”
林梦看着那几根毛茸茸的草,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嫌弃,随即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撒娇道:“哎呀,风哥哥,多脏啊,而且好幼稚。
我们快去打高尔夫吧,听说这里的球场是大师设计的呢!”
凌风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默默将狗尾巴草丢在一旁,点了点头。
“脏”和“幼稚”,这两个词,像两只手,猝然将他从美好的回忆拉回现实。
那个会因为他手受伤而急哭、会和他分享唯一一颗糖、会用狗尾巴草编出整个童话世界的女孩,她的影子,似乎在眼前这个光鲜亮丽、只追求“高级”乐趣的林梦身上,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陌生。
回程的路上,天色骤变,下起了倾盆大雨,雷声隆隆。
凌风下意识地看向副驾的林梦。
他清晰地记得,她小时候最怕打雷,每次雷声炸响,都会吓得缩成一团,紧紧抓着他的手,下意识地、反复哼着一首没有歌词的、旋律简单的乡间小调,那歌声里带着颤抖,却是他们彼此唯一的慰藉。
可此刻,林梦只是抱怨着天气弄脏了她的新车,拿着手机对着窗外的雨幕寻找角度***,嘴里嘟囔着:“光线太差了,拍出来效果肯定不好……得加个滤镜。”
窗外的雷声一声响过一声,凌风的心却一点点沉静下来,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他看着林梦完美的侧脸,一个压抑了许久的问题,终于不受控制地滑到嘴边,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梦梦,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怕打雷时,你会哼的那首曲子吗?
是怎么哼的来着?”
林梦正准备按下快门的手指,骤然停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