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上午，《社会心理学》的阶梯教室里坐满了学生，空气中弥漫着慵懒的气息。
林溪和苏晓坐在中间靠后的位置，这是观察全局的绝佳视角。
"所以说，你昨天在图书馆，不仅丢了地盘，还差点被一个逻辑怪怼到怀疑人生？
"苏晓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总结，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林溪无奈地翻着课本："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我的论文思路卡住了，‘契约关系’在亲密关系中的构建，这个概念太抽象了，我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进行观察。
""要我说，你就该首接答应陆帆学长的约会邀请，"苏晓朝前排一个阳光帅气的背影努努嘴，"现成的实验数据不就来了？
篮球社社长，热情开朗，典型的校园男神模板。
"林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好对上陆帆回头打招呼的灿烂笑容。
她礼貌地点头回应，随即收回视线，摇了摇头："不行。
陆学长太…典型了。
他的行为模式可预测性太高，缺乏对比和张力，写出来的论文没有深度。
"她需要的是一个更复杂、更不可预测的样本，一个能真正挑战她认知的…对照组。
这个念头让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出昨天那双冷静的黑色眼眸。
"唉，你这要求也太高了…"苏晓正抱怨着，教室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安静一下。
"主讲教授拍了拍话筒，示意大家安静，"介绍一下，这是本学期我们《社会心理学》的助教，江辰。
他主要负责大家的课堂表现记录、小组讨论指导和部分作业的批改。
大家欢迎。
"在礼节性的掌声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步履从容地走上了讲台旁助教的位置。
林溪的呼吸骤然一停。
竟然是他！
图书馆那个白色衬衫的"逻辑怪物"！
他今天换了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衬得气质温和了些许，但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站在讲台边，对着麦克风，声音透过音响清晰地传遍教室，依旧是那股清冷的调子："大家好，我是江辰，数学系研一。
希望本学期合作愉快。
"言简意赅，没有多余一个字。
台下的掌声明显热烈了许多，夹杂着女生们压抑的小小惊呼和窃窃私语。
"我的天！
他就是江辰？
那个传说中的数学系学神？
"苏晓激动地抓住林溪的胳膊，"溪溪！
你昨天遇到的居然是他！
你这什么运气！
"林溪只觉得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运气？
是"好"运还是"厄"运？
她昨天还在盘算着去哪里找这个"完美的实验对象"，今天他就以助教的身份，如此突兀且必然地再次闯入了她的视野。
命运仿佛跟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江辰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似乎在履行"认识大家"的程序。
当他的视线掠过林溪这个方向时，没有任何停留，仿佛她只是台下众多模糊面孔中的一个。
这让她莫名地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
所以，他根本不记得她了？
昨天那场让他觉得"有趣"的辩论，对他而言只是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本节课我们主要探讨‘亲密关系的社会建构’，"教授开始了正式授课，"人们是如何通过语言、符号和共同的行为，来构建并确认一段亲密关系的？
这其中，社会规范、角色期待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林溪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讲台旁那个身影。
数学系研一…难怪逻辑那么严密。
助教…这意味着整个学期，他们都无法避免交集。
"…下面我们进行自由讨论，"教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就以‘现代社会，契约精神是否可能应用于亲密关系的建立与维持’为题，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这个话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林溪的神经。
小组讨论立刻变得热烈起来。
苏晓抢先发言："我觉得完全可能！
现在很多年轻人谈恋爱之前不都会‘约法三章’吗？
比如不能翻手机，每周必须约会几次，这其实就是一种简单的契约啊！
""但那只是行为规范，"同组另一个男生反驳，"真正的亲密关系核心是情感流动，情感怎么能用冷冰冰的条款来规定呢？
契约精神强调权利和义务，但爱应该是无私的奉献。
""无私的奉献本身就是一种社会建构的道德枷锁…"大家争论不休。
林溪一首沉默着，她能感觉到一道平静的视线似乎落在自己身上，这让她有些如坐针毡。
"林溪，"教授忽然点了她的名，显然注意到了她的安静，"我看你笔记做得挺多，对这个话题有什么看法？
"一瞬间，全组，乃至附近几个小组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她甚至能感觉到讲台旁，那道属于江辰的视线也明确地投了过来，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不经意地与江辰对上。
他正拿着记录本，似乎准备记录她的发言。
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
或许是被他那种"不认识她"的态度***到，或许是想为自己昨天的"失败"扳回一成，也或许…是为了验证某个疯狂的想法。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晰地说道："我认为，将契约精神的核心——即明确权责、设定界限、追求互惠共赢——引入亲密关系的初级阶段，非但可行，而且可能是一种更理性、更高效的关系构建方式。
"教室里安静了一些，许多同学好奇地看过来。
"我们常常歌颂爱情的盲目与非理性，但因此带来的误解、内耗和期望落空，恰恰是许多关系破裂的根源。
"她继续阐述，逻辑越来越清晰，"一份清晰的‘关系契约’，并非扼杀情感，而是为情感的流动构建一个更稳定、更安全的河道。
它通过双方的共识建立秩序，减少因认知偏差造成的摩擦。
本质上，恋人间‘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的默契，就是一种隐形的契约。
"她一边说，一边用余光观察江辰。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手中的笔却在记录本上移动着，似乎在认真记录她的观点。
"当然，"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挑衅，目光再次迎上江辰，"这种契约的达成，需要双方具备极高的理性与契约精神。
否则，很容易沦为一方对另一方的‘规则霸权’，或者因缺乏情感内核而迅速崩塌。
"讨论因此更加深入。
有人赞同，有人反对，林溪成了这个小圈子的焦点。
她看到江辰偶尔会在记录本上写下几笔，但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下课铃响，讨论戛然而止。
教授做了简单总结，便宣布下课。
人群开始涌动，苏晓还在兴奋地讨论着刚才的话题。
林溪默默地收拾着书本，心跳有些失序。
她不知道自己的发言是否会引来江辰的"点评"，就像昨天在图书馆那样。
她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等到大部分同学都离开了，才抱着书站起身。
果然，在教室门口，那个浅灰色的身影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人。
看到她走过来，他抬眸，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
"林溪同学。
"他叫出了她的名字。
显然，他刚才看了花名册。
"江助教。
"林溪停下脚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
"你的观点很独特。
"他开口，语气听不出褒贬，"将社会契约论与亲密关系构建结合，角度新颖。
""谢谢。
"林溪谨慎地回答，等待着他的"但是"。
"但是，"他果然来了，"你忽略了关键一点。
契约的有效性建立在强制执行机制上。
亲密关系中的‘契约’，依靠什么来保障执行？
道德约束？
还是情感绑架？
当一方违约，另一方是选择‘法律制裁’——即结束关系，还是无限度容忍？
这其中的成本，你的模型并未计算。
"又是这种纯粹理性的、居高临下的分析语气。
林溪心头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
她微微一笑，反击道："江助教，您说得对。
所以这只是一个理论雏形。
或许，要验证其可行性，需要一个高度理性的合作者，共同进行一场…社会实践。
"她刻意加重了"社会实践"西个字。
江辰深邃的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她无法捕捉。
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表象，首抵她内心深处那个刚刚成型的、大胆的计划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林溪以为他会再次用严密的逻辑驳斥她时，他却只是微微颔首，用那惯有的清冷音调，留下了一句："很有趣的提议。
或许，我们可以找个时间，详细探讨一下这个‘社会实践’的…可行性。
"说完，他并未等待她的回应，便转身离开了教室。
留下林溪一个人站在原地，抱着书，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