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稀粥咸菜的早饭吃得憋憋屈屈。
张春梅把碗筷摔得震天响，指桑骂槐：“养个母鸡还知道下蛋呢！
养个废物光知道吃白食！”
李建军胡乱扒拉几口，拎着包就走了，全程没给赵秀兰一个眼神。
三个孩子也陆续起来，大女儿李丽皱着眉问：“奶奶，怎么是粥？
我妈呢？”
“死了！”
张春梅没好气。
小儿子李强首接嚷起来：“我不吃咸菜！
我要吃油条！
我妈怎么不做饭？”
赵秀兰在屋里，把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
心口那块早就冷透的地方，还是被细微地刺了一下。
看，这就是她上辈子掏心掏肺养出来的孩子。
关心的是早饭合不合口味，却没一个人问一句“妈怎么了”。
也好。
这般凉薄，她日后下手，更不必留情。
等外面消停了，赵秀兰才推门出来。
张春梅正收拾碗筷，看见她，白眼翻上了天，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
赵秀兰没理她，径首走向厨房，给自己倒了一碗白开水，慢悠悠地喝着。
胃里空得有点难受，但心里却异常清醒。
“哟，不是病得爬不起来了么？
还能自己出来倒水？”
张春梅阴阳怪气。
赵秀兰放下碗，看向她，忽然笑了笑：“妈，我要是不自己出来，难道指望您给我端到屋里去？”
张春梅被这话堵得一噎，脸瞬间涨红：“你……你想得美！”
“是啊，”赵秀兰点点头，语气平淡，“所以我只能自己来了。”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妈，这个月的生活费，建军昨晚好像没给我。”
这是惯例。
李建军每个月发了工资，会留下点零花，把大部分所谓“生活费”交给赵秀兰，用于一家开销。
赵秀兰则精打细算，从牙缝里省出点钱，偶尔给孩子添件衣服，或者给老家父母寄点。
现在，这笔钱，是她的第一块跳板。
张春梅眼神闪烁了一下，立刻拔高声音：“你什么意思？
找我要钱？
建军给没给你，我哪知道！”
“往常都是发了工资就给的，”赵秀兰看着她，眼神清凌凌的，“昨晚他回来，妈您不是拉着他嘀咕了半天么？
我还以为，是您替他收着了。”
上辈子她就怀疑，婆婆经常以各种名义从李建军那里抠钱，或者克扣生活费。
以前她不敢问，现在，她偏要撕开这层遮羞布。
“你放屁！”
张春梅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我什么时候拿他钱了？
赵秀兰我告诉你，你别自己丢了钱就来赖我！”
“妈，您别急啊，”赵秀兰语气依旧不急不缓，“我没说您拿。
我就是问问。
这家里吃喝拉撒，样样要钱。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没钱，怎么买菜做饭？
难道真让大家天天喝西北风？
建军问起来，我也得有个交代不是？”
她把“买菜做饭”和“李建军追问”这两个张春梅在乎的点抛了出来。
张春梅气得胸口疼，她发现这媳妇今天嘴皮子怎么这么利索？
句句都往她肺管子上戳！
她确实撺掇儿子少给点，自己好攒点私房钱。
可这话能承认吗？
“钱在抽屉里！
自己拿！”
张春梅没好气地甩下一句，端着碗盆气冲冲地去水房了。
她怕再说下去，自己真会被气死。
赵秀兰走到五斗橱前，拉开那个熟悉的抽屉。
里面果然放着一小叠钞票，零零散散。
她拿出来，仔细数了数。
比往常少了整整十五块。
九十年代初，十五块钱，能买好几斤肉，或者给小孩子做一身新衣服了。
赵秀兰捏着那叠薄薄的钞票，指尖用力到泛白。
看，这就是她的好婆婆，好丈夫。
一边吸着她的血，一边还要防着她，克扣她。
她抽出原本该属于她的那份，又把剩下的、明显不够一个月开销的钱放回原处。
这烂摊子，谁爱收拾谁收拾去。
揣好那点微薄的“启动资金”，赵秀兰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
她需要好好规划一下。
摆地摊？
本钱小，见效快，但需要货源，还得能拉下脸。
她想起张婶提过的缝纫组。
街道组织的，相对正规，按件计酬，虽然辛苦钱少，但稳定，而且……能接触到外面的人和信息。
或许，可以从这里开始。
正想着，门外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是李建军中午下班回来了。
紧接着，就是张春梅压低却依旧尖利的告状声。
“……翻了天了！
装病不干活，还敢顶嘴！
找我要钱！
建军啊，这媳妇不能要了，心野了！”
李建军不耐烦的声音响起：“行了妈！
少说两句！
她人呢？”
脚步声朝着卧室走来。
赵秀兰迅速躺回床上，闭上眼睛，装作依旧虚弱的样子。
门被推开，李建军站在门口，皱着眉看着床上的她。
“赵秀兰，你搞什么名堂？
妈说你早上跟她吵？”
赵秀兰缓缓睁开眼，眼神虚弱，声音细微：“没有吵……我就是头晕，起不来……问妈拿了生活费，想着病好了才能去买菜做饭……”她绝口不提顶嘴，只强调生病和拿钱是为了这个家。
李建军看着她苍白的脸（多半是饿的），又将信将疑。
他不在乎赵秀兰死活，但他在乎自己的面子和他妈的感受。
“行了，病了就歇着！
别惹妈生气！”
他丢下这句毫无温度的话，又重重关上了门。
门外，隐约传来他安抚张春梅的声音：“……可能真不舒服，妈您多担待，晚饭她总能做了……”赵秀兰听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歇着？
她当然要“歇着”。
养精蓄锐，才好跟他们，慢慢算账。
她摸了摸口袋里那点皱巴巴的钞票。
钱是英雄胆。
这点钱虽少，却是她挣脱牢笼的第一步。
她攥着的，是自己的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