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凡上班的第一天,是在下水道里度过的。
滴答……滴答……液滴沿着粗糙不平的管道内壁蜿蜒滑下,坠入脚踝深的浑浊污水,晕开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声音在幽闭的空间里回荡,单调,清晰,仿佛某种古老的计时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复杂气味,浓稠得近乎固态。
那是腐烂有机物、发酵排泄物,与潮湿泥土混合、发酵、再浓缩后的终极形态,霸道地侵占着每一寸空间,首往肺里钻。
头顶昏黄的应急灯光线羸弱,仅能撕开脚下三尺范围的黑暗。
更远处是深不见底的黏稠墨色,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声音。
黑暗深处,不时传来“吱吱”的尖锐叫声,伴随着窸窸窣窣的爬行,那是这里的“原住民”在狂欢。
黏腻的黑泥死死包裹着厚重的工装靴,每抬起一次脚,都带起沉重的阻力,脚底与污泥分离时,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噗叽”声。
江凡被包裹在厚重的黑色连体防化服内密不透风。
汗水早己浸湿了内衬,黏在皮肤上,整个人闷得发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塑料和自己呼出的废气味。
塑胶手套隔绝了外界的污秽,却隔绝不了那股无孔不入的恶臭。
“哟,这不是咱们江大天才的儿子吗?”
一道沙哑、刻薄,带着陈年烟酒味的声音从侧面阴影里飘了出来。
江凡动作一顿,偏过头。
一个同样穿着工装,脸上沟壑纵横的老头,正懒散地靠在湿滑的墙壁上。
他手里的铁铲上还挂着一坨无法辨认的糊状物,正往下滴着黑水。
王德发。
他是这片区域资格最老的老油条,从事清道夫职业三十年。
老王那双浑浊的眼珠子,毫不掩饰地在江凡身上上下扫视,最终停留在他那张透过面罩依旧能看出白净轮廓的脸上。
那张脸,在这污秽之地,显得格外刺眼。
“怎么着?
天才的后代也沦落到跟我们这些老家伙一起掏大粪了?”
“你爸当年,可是能一拳打碎山河的主儿。
你这……啧啧。”
老王夸张地摇着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扭曲的优越感。
“小子,我劝你一句。”
“来了这鬼地方,是龙你也得给老子盘着!
是虎你也得卧着!”
“别以为自己有什么不一样。
用不了三天,你身上的味儿就跟这下水道一个样了,谁也别嫌弃谁!”
江凡没有回应。
他的视线收回,重新落到面前堵塞的栅栏上,仿佛王德发只是一团会发声的空气。
这些话,这几天他听得耳朵都快生出茧子了。
天才之子?
多么尖锐的讽刺。
他的父亲,江柏川。
这个名字,曾经是江城乃至整个大夏联邦的丰碑,一个活着的传奇。
江家在他的带领下,一度触及权力的顶峰。
可那又如何?
十年前,次元裂缝在全球各地毫无征兆地开启,狰狞的怪物从裂缝中涌出,世界格局骤变。
父亲在一场惨烈的守城战中,为庇护数万平民,以一己之力独挡兽潮,最终身受重伤,本源破碎,从云端首坠凡尘。
然后,世界就变了。
那些曾经对他顶礼膜拜、将他奉若神明的家族长辈,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一个废了的天才,对庞大的家族而言,不再是荣耀,而是最大的负资产,是耻辱的印记。
父亲被无情地剥夺了家主之位。
他们一家三口,被从主宅驱逐,赶到了偏僻潮湿的房子里,成了教育后辈时,时常被提起的反面教材。
不过从那以后,江家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家族的长老们做梦都想再出一个江柏川,重现昔日荣光。
于是,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压力,都凝聚在了江凡的身上。
觉醒日那天,整个江家高层齐聚一堂。
那些长老们看着他的眼神,混合着近乎狂热的期盼与孤注一掷的贪婪。
然而,当冰冷的觉醒石上,浮现出那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时,全场死寂。
F级——清道夫!
一个生活系职业,还是所有职业谱系中,最底层、最被人瞧不起的那一种!
那一刻,空气凝固了。
大长老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手里的名贵紫砂壶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指着江凡的鼻子,唾沫横飞。
“耻辱!”
“我江家百年清誉,被你这个废物毁于一旦!”
“江柏川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废物东西!”
尖锐的斥责,如同一根根钢针,扎进他的耳膜。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仅仅比他晚半小时进行觉醒的堂兄,江辰。
当江辰的手按上石碑,一道璀璨的雷光冲天而起。
S级战斗职业——裂穹战师!
整个江家瞬间沸腾!
前一秒还对江凡横眉冷对,恨不得将其逐出家门的长老们,下一秒就跟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将江辰团团围住。
他们脸上堆砌着谄媚的笑容,嘘寒问暖,那副嘴脸,让江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江辰被众星捧月地簇拥在中央,享受着帝王般的待遇。
而他江凡,则被挤到角落,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垃圾。
“嘿,小子,跟你说话呢!
哑巴了?”
王德发见江凡毫无反应,脸上挂不住了。
他恼怒地用铁铲“哐当”一声砸在管道壁上,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狭窄的空间里激起一串回音。
江凡依旧沉默。
他的面罩之下,嘴角勾起一个无人察觉的弧度。
你们懂什么?
别人只看到了清道夫这三个耻辱的字眼。
只有他自己,在觉醒仪式结束前的最后一瞬间,在那片耀眼的金光背后,看到了属于他自己的,真正的异象!
那不是什么金光。
那是一片深邃到极致的星海,仿佛整个宇宙都浓缩其中,无数光点在星海中沉浮、生灭。
而在清道夫三个大字的背面,还有一行几乎淡到看不见的、由无数星辰构成的古老文字,一闪而过。
本源提炼师。
本源:构成这个世界一切超凡现象的终极粒子。
三百年前,“灵雾潮汐”席卷全球,这场灾难不仅带来了名为“异魔”的入侵者,也让人类拥有了觉醒超凡能力的机会。
而这一切变化的核心,就是灵雾之中蕴含的,无处不在的本源。
正是那一瞬间的真实异象,让他确信,自己的职业,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所以,他来了。
主动申请来到这座城市最污秽、最肮脏、最被人遗忘的角落。
不就是掏下水道吗?
不就是被当成笑柄吗?
与验证心中那个惊天猜想的渴望相比,这一切都不值一提。
只要能证明自己的道路是对的,所有的屈辱,都将成为他日后登顶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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